黑子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冲进救命救急中心,又是怎样从前台护士那里问到霜月所在的病房的。唯一让黑子刻骨铭心的就只有那天他打开病房的门时所看到的光景。
“……”
静静地坐在床上,霜月望着窗外深红发紫的天空,怔怔地发着呆。
“苍崎同学……”
热汗与冷汗一起涌出,在看到霜月的这个瞬间黑子才感觉到了嫌堵车厉害、从车站一路跑到救命救急中心的自己手脚早已酸软无力,肺部因缺氧而产生近似灼烧的痛苦感。黑子现在才有了原来自己如此恐惧的实感。
“黑子君……?”
脸色苍白的霜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黑子的她显然没有想到黑子会这么突然地跑到神奈川来。
“为什么黑子君会在这里——……”
霜月刚问完就想到了黑子在这里的理由。意识到黑子知道了自己的携带电话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神色复杂的霜月显得即尴尬又难过。
“……对不起。”
垂下的长睫在霜月的眼睛上投下一层浅浅的灰。微微低头的霜月脸色愈发的难看。
“我没有想过要给黑子君添麻烦。所以——”
“我很高兴我的电话号码在苍崎同学的联系人里。”
这是黑子第一次如此粗暴的打断霜月的话。
“请不要删除我的号码。”
如此请求着的黑子上前握住了霜月的手,肩膀上还挂着书包的他甚至连病房的门都忘了关。
霜月的手很冰,那是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现在是夏天、霜月在黑子来之前在病床上窝了几小时的温度。
“黑子、君……”
拼命压抑着感情的声音比起两年前沙哑上不少。眼眶微微湿润起来的霜月没有挣开黑子握着她的手。
两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除了黑子比中学时代要高上一些、刘海要长上一些,霜月比中学时代要瘦一些、要憔悴一些之外,黑子和霜月几乎没有改变。
“苍崎同学,请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
黑子的话让霜月肩头微微一动。被黑子握着手的她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察觉到了霜月的变化,黑子把霜月的手握的更紧。坚定的望着霜月,黑子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就放弃了解霜月的事。
“咳、嗯……”
约莫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在单人病房门口假咳了几声。她的出现让黑子自然地放开了霜月的手。
“请问您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看到黑子放开了霜月的手,霜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的中年妇女向着黑子问。
“是的。”
快速的把肩膀上的书包放到一旁的看护椅上,黑子跟着中年妇女走出了霜月所在的单人病房。
这位在单人病房门口假咳,之后又从霜月的床前带走黑子的这位中年女性便是打了电话给黑子的护士长巽。
巽护士长在询问了黑子的身份以及黑子和霜月的关系之后简单的介绍了自己。把黑子带到医院中央休息区的位置上坐下,巽护士长礼貌的道过歉:“对不起,刚才打扰到你们了。”
“不,没有的事。”
黑子朝着巽护士长摇头。拥有良好的职业素养与待人习惯的巽护士长并没有因为黑子的年纪比自己的儿女的年纪还小而轻慢黑子。这让满心疑虑、神经绷地紧紧的黑子稍微轻松了一些。
“苍崎同学醒来之后我们向她询问到了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刚才我们的护士已经联系到了她的家人。但是,”
说话的巽护士长顿了一顿。
“苍崎同学不同意住院。她的家人在电话里表示她的事情由她自己决定。我们无法说服苍崎同学入院观察治疗。”
黑子先前还有一丝轻松可言的心情此刻降到了冰点。他从神色凝重的巽护士长脸上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从巽护士长的言行中得出了自己需要做好最大限度的心理准备的结论。
“苍崎同学的病情严重到非入院观察治疗不可的程度吗?”
初中一年级时开朗又爱笑的霜月以及五分钟前才见过面的霜月在外貌上的差异并不是很大,但那种不算鲜明、亦不算特殊的差异始终在黑子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紧,疼痛的感觉几乎让黑子喘不过气来。
闻言,巽护士长一脸错愕。
“……你难道不知道苍崎同学的病情吗?”
“是的。”
黑子点头。
“在接到您打来的电话以前,我甚至不知道苍崎同学生病了。”
放在大腿之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黑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心中却是以任何人都更加厌恶这样的自己。
(我不是没有发现。)
黑子觉得自己像被人狠揍了一顿,头晕目眩外加耳鸣的同时浑身上下都痛的像是骨头被一节一节的拆开,之后又一节一节的被人粗鲁的组合起来。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对苍崎同学说“喜欢”?)
许许多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黑子不是没有机会弄清霜月隐藏的事实。况且霜月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黑子之所以会被霜月瞒住仅仅是因为黑子没有“想知道”的意愿。
复杂的情绪在眼眸中转瞬而逝,巽护士长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她才道:“按照医院的规定,一般情况下我们是无法向病人亲属之外的人透露病人病情的具体信息的。”
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巽护士长的意思,黑子静静地听着巽护士长把话说下去。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黑子同学你能劝苍崎同学入院。”
“我知道了。”
答应了巽护士长的黑子很快回到了霜月所在的单人病房。这次他好好的关上了病房的门,还顺手锁上了房门。
“苍崎同学,”
初夏的微热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窗外传来了细碎的虫鸣。从霜月床边的看护椅旁走过,来到病床前的黑子这一次不想顺其自然。
“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强迫也好,令人为难也罢,黑子想知道霜月的事情。无论霜月原本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他。
比起因为多管闲事而被讨厌、被疏远,黑子更加无法忍受自己对霜月的一无所知以及霜月将自己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苍崎同学,请好好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黑子没有再用疑问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强人所难的事情的黑子不打算退缩,也不会退缩。
“……”
霜月张了张嘴。想要像过去那样敷衍过去的她在抬头的瞬间发现黑子没有让自己敷衍的打算。
于是霜月低头,垂下了羽睫。
“……我知道了。”
霜月妥协了。
☆、第63章
“黑子君,我的这里,”
坐在病床上的霜月抬手。夕阳如血的余晖之中她用右手的食指指向了自己的头部。
“长出了本来不该长的东西。”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无奈。像是身体里所有的感情都被封闭起来的霜月淡淡地叙述着。
“医生说在我脑内一个叫作蝶鞍区的地方长出了良性肿瘤。”
夕阳染红了霜月苍白的脸,为她那缺乏血色的嘴唇涂上些许的嫣红。过去总是明亮有神,如同黑色玛瑙一般的黑眸已经不再有往昔那种美丽的神彩。
“那个医生还说在我这个年纪脑内长肿瘤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因为是良性肿瘤,所以症状不是很明显,短时间内也不会威胁到我的生命。”
现在黑子能够明白为什么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正是花季少女的霜月会在急救过后被安排到了单人病房。
“这次我会在街上晕倒是因为颅内压增高。医生担心我的颅内肿瘤恶变成恶性肿瘤、也就是脑癌,所以希望我能入院观察治疗。”
霜月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投影在墙壁上的影子因为混入了床头栏杆的形状而变得歪斜扭曲。
“不过说到底,就算是良性肿瘤也有可能置人于死地。况且我的肿瘤是长在脑袋里的。”
“有必要的话我可能需要做手术摘除掉这个肿瘤。”
霜月说话的音调温和平静的与黑子记忆中的音调没有什么不同。然而,现在这个黑子本应听惯了的音调却刺激着黑子的每一根神经。
脑肿瘤。一个黑子想都没想过要和霜月联系起来的单词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黑子的面前,告诉黑子它有可能夺走他重视的人的生命。
“但是做手术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在大脑这样的地方。手术不一定能够成功,成功了也未必不会留下后遗症。如果肿瘤没有办法一次清理干净,之后或许还要再次进行手术。”
“每一次的手术的成功率都会不同。糟糕的情况下成功率可能会越来越小。后遗症和反复手术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
霜月微笑了一下。那轻浅的笑容之中有黑子难以想象的苦涩。
“我不想死,黑子君。”
霜月仍然在笑着。眼泪却是从她的眼眶中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