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颜姝,居然在新婚之夜出逃,而且卷走韩二少房内所有细软。
她的主意,原来自始至终是和颜琴师远走高飞。
但是颜琴师抱病在身,来日需要银两无数,这又是坚贞爱情不得不面对的困顿现实。
“她也没法子,唯一的法子是辜负我。”看到空房之后韩玥长叹,也不抓狂咆哮,只是伸脚踢翻了一只琴凳。
对他而言,这就不过是场背叛,一场由他痴枉而引起的背叛。
可韩修不这么认为。
从他看世界的角度,这更是场关乎韩府颜面地位的背叛。
所以只不过十天那两人就被捉了回来,硬生生被拉开紧扣的双手。
琴师被带往地牢,还没曾招呼就已经吐血连连。
而颜颜被送进了韩玥房间,说是任他处置。
韩玥当时是半醉的,也不能说没有不甘,看她的时候就不免带了怨愤。
而颜颜当时的表情决绝,象足了今日的晚媚,道:“就算是我欠你,你要我怎么偿还?”
“胸前一捧香茶,请颜姑娘诚心。”
韩玥当时这么答她,心想一捧香茶换她永久自由,自己虽然还是贪恋,但也不算太过。
颜颜无语,在他跟前除尽衣衫,点燃薰香,又捧起一把新茶。
茶是新摘的碧螺春,碧青。而胸膛绵软,也和记忆之中一样雪白。
雪峰凝翠,这道工序进行了很久。
到最后茶叶捻成,颜颜半跪在桌子,将茶叶送到韩玥鼻尖,韩玥一时失神,竟发现自己眼眶半湿。
他有些尴尬,于是接了茶叶,借故泡茶转身,将茶杯抱在手心,不敢看她。
“代价已经付过,你可以走了。”
平定好情绪之后他开口,茶杯送到唇边。
身后没有动静,他只觉得颈间一阵温热,然后有鲜红色的液体飞溅,落进他手里的密瓷杯,被他顺势喝进了喉咙。
颜颜还半跪在桌面,不过再也不会发声答他。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她捡起了暗藏的匕首,一剑封喉。
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地牢的颜琴师吐血而亡。
他们的爱情终成正果,不得同在,却得同归。
“那杯茶,是我平生喝过最苦涩的茶。”叙述到这里韩玥叹息:“我是该得此报,因着贪恋一杯香茶,落到半生不能安宁。”
晚媚的眼于是半眯:“你的意思就是我姐姐枉死,因为没曾看见你那颗仁善的心?”
“她是不会看,看人用双眼而不用心。但的确是因我而死,关于这点我不想否认。”
韩玥接了句,从怀里掏出六只瓷杯,摆好后倒满清茶。
“你杀了我大哥,我杀了你爹和姐姐。这就是所谓孽债。”摆完之后他扬头,朝晚媚一挥右手:“不如这样,我们就让老天来了解这段恩怨。”
晚媚不解。
“六只杯子一只有毒,我们就蒙上眼,轮流来喝。”
这一解释晚媚就懂了,有些讶异:“你要放下你韩府基业来和我博命?莫非当然是傻子?”
“我已经说过我是浪子,浪子从来不听规条,只顺从自己的心。谋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时,你说是也不是?”
韩玥轻笑,拿布条蒙住了两人双眼,想也不想就抬手,喝下了第一杯。
晚媚屏息,也抬手喝下一杯。
两杯之后相安无事。
四杯之后还是相安无事。
她的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却越来越清晰听见了彼此的心。
韩玥的手已经举起,还是想也不想,端起了第五个杯子。
晚媚敛首,在一片黑寂之中,却看见了颜颜不曾看见的,他敞亮的心。
第五杯茶必定有毒,他已经决意,用这种所谓公正的方式偿还。
晚媚笑,一笑就有如颜颜当日般决绝,运指如风,将那杯茶抢过,一仰头全数落肚。
“我和我姐一样,不要你这所谓的容让。”喝完之后她高举杯子,将瓷杯掼得粉碎。
腹内立刻剧痛,这杯果然有毒,而且必定是剧毒。
没错,要收服韩玥必定先要抹平旧怨,她这步棋虽险但绝对有限。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冒险无益,除了喝下毒药,绝对还有一千一万个法子达成目的。
她不智,只是被这杯毒茶魅惑,被蒙上双眼时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韩玥所说:“人应该顺从自己的心。谋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时。”
心里有个白色清瘦的影子,在呼唤她一起归去。
“不如就这样好了。”倒下那刻她喃喃:“如果我过得这关,那就向前看,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如果过不了,那就去和小三团聚,到时候可以和他交代:‘不是我不够坚强,而是天意如此。’”
※※※※
林内风止,蓝禾没有挣脱公子的手,又掏出一颗丹药:“这是避瘴丹,你最好吃了。”
公子沉默,将药接过,吞下,手握得更紧。
蓝禾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枯瘦粗糙的手,抚过他脸颊:“最近你瘦了,还是睡不好吗?”
公子还是戒备,将她握得死紧:“不如现在你就随我回去。”
“是因为离了娘亲睡不好吗?”蓝禾叹气,不答他:“反正天色也晚,你就先睡这里,我在林子后面盖了间木屋,和以前咱们的木屋一模一样。”
夜,越夜越清醒。
公子睁着双眼,看蓝禾渐渐熟睡。
木屋的确和小时候住的一摸一样,简陋然而干净,木桌木椅铮亮。
记忆渐渐的分明,往事开始在桌椅上重现,越夜越分明。
最早的时候他们是在南疆,蓝禾从血莲教逃出生天,被四十九个人轮奸后生下了公子。
那场血腥的记忆彻底摧毁了蓝禾的精神,一直到七岁公子都没有名字,无名无姓就这么活了七年。
蓝禾对他是时而冷淡时而热情,热情时就会把他搂在怀里,将他抱到几乎岔气,一边喃喃:“我只爱你宝宝,最爱你,一切都为了爱你。”
公子一般就会由着她抱,虽然勒得生疼,但心里很欢喜。
这样的日子一直就过了七年。
七年之后命运转弯,有人闯进他们的生活,如蓝禾所说,成了他们的救赎。
那的确是个完美的男人,幽默温柔出手阔绰,喜欢抱公子在膝盖,拿胡须扎他小脸。
在那段日子公子天天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象蓝禾说的:“你就叫宁天吧宝宝,咱们就这样一辈子,把过去都忘了。”
那时候的他是如此天真,以为他娘真的是已经痊愈,以为这世界真有样东西,名字叫做救赎。
有太多东西当时的他不曾留意也不能预料。
比如说他就不曾留意,这个男人姓郁名景成,而郁是当朝国姓。
比如说他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个国姓男人居然如斯深情,最后决定把他和他娘带回京去,说是要给他们一个名分。
“这位是蓝禾,八年之前我在南疆守关时认识。男孩名叫宁天,姓郁,也是我的骨肉。”
回京之后郁景成揽住公子肩头,这么跟府里诸路人马介绍。
当时蓝禾就一阵瑟缩,觉得被所有人锐利的目光刺了个透。
到这时这刻,她才知道郁景成原来是抚顺王,身世显赫,是和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弟。
而当今皇上体虚,膝下无子,看情形很难万寿无疆。
抚顺王府内的每一位公子,将来都有可能是皇储,能够一步踏上龙椅。
郁景成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以爱之名,将蓝禾扯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就是从那天起,脸容恬淡的蓝禾不见了,心里那道旧创被撕开,血淋淋原来从没愈合。
王妃打量她的眼光永远是比刀还冷,而那个紫衫鸽血的殷梓,更是成了她每个夜里的梦魇。
“殷梓来了,这人武功路子邪恶,宝宝你快逃!”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这样抓狂醒来,气喘连连,目光疯狂战栗。
不管王妃有没有心加害,她的宝宝已经在她的臆想之中死了千次万次。
苏轻涯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安全感,她的心有道可怕的裂缝,无论是谁都不能救赎。
事情终于变得不可收拾,慢慢慢慢的走到了那夜。
那夜月朗星稀,事到如今公子仍然记得分明。
隔着十数年光阴,他仿佛仍能看见蓝禾披散长发,蹑手蹑脚朝他走来。
“宝宝醒醒。”一轮朗月之下她推醒公子,声音已见邪魅。
公子醒来,抬头看了眼头顶满月。
蓝禾的手隔着纱帐伸了进来,抱着他,一直抱到桌前。
桌上有只黑色的敞口碗,里面盛着毒药,碧莹莹直冒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