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不是完全一模一样。我盯着帕子上那一处异样,终于能断定,这方帕子不是我还给卫珠的那一方。看来,是有人另拿了第二块题字的诗帕藏到了琴里。
这张焦尾琴因要散散漆味,就放在这庭中的亭子里,被人从中动了手脚,并非难事。
我立时唤了采蓝采绿两个过来,问她们今日卫珠带来的那几个婢子,可否到亭中动过这张琴,或是有何别的异常之处。
采蓝想了想道:“除了郡主身边的侍女留香,和婢子一道侍立门前候命外,郡主其他几个婢子因听说那琴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便都走到亭中去看。婢子怕有个万一,便让采绿陪着她们。”
采绿忙道:“我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她们,怕她们乱动了夫人的琴。中间因为内急,去了一趟厕室,回来时,琴边已经没人了,她们都到耳房里去吃茶点。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夫人?”
我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可是夫人……”采蓝看了一眼那碎掉的玉簪,小心翼翼地道:“请容婢子先把这些碎玉清理了吧,免得万一伤到了夫人。”
我看向那堆玉碎,摇了摇头,“你们先退下吧。”
她们走后,我拿过几案上的玉匣,慢慢走到那簪子的残骸处,蹲下身子,捡起那点点碎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回匣内,连一丁点儿碎屑也没落下。
我捧着玉匣走回案边,无意识地拨弄着匣中碎玉,一时有些茫然。
前世的时候,卫恒甩了帕子,绝然离去之后,我是怎么做的呢?有否试着再去跟他申诉,辩明我的清白?
我隐约记得我去找过他,不只一次,可他却不肯见我。虽然我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可结果……应该是徒劳无功吧!
那么,眼下呢?这一场误会仍如前世那样发生了,我又该如何是好?仍旧像前世那样主动去找他解释吗?
一想到前世的徒劳无功,那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我就心生退意。
横竖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甚至不打算在他身边长久待下去,他愿意误会就让他误会好了,这样也好,省得他日日到我面前做出一副君子好逑的姿态来,让我心烦意乱。
可是,真就这样随他去吗?因为前世的徒劳无功,就再不肯做任何尝试,就这样随波逐流,任命运再一次的将我摆弄其中?
毕竟,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纵然我今生的命运之轮仍然沿着前世的轨迹在前行,可终究有一些细微之处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
我看向那玉匣,不知不觉中,那堆碎玉竟被我重又拼回原来的样子。
簪身笔直,簪头兰花初绽,可以想见,那人是费了多大功夫,花了多少时间,才亲手为我做了这枚簪子出来。雕以兰花,是为了初遇时我发间的兰花香气吗?
卫恒他……也和前世不一样了。至少前世,在他将那帕子甩到我脸上之前,他可没先雕一根簪子送我。
无论前世还是现世,他都在我们初遇时便对我动心。唯一不同的是,前世他从不曾让我知道他对我的爱慕,可是此生,他虽然仍有些难为情,却仍是不吝于将他一颗心捧到我面前,盼我能懂他一腔情意。
因为这个缘故,在误以为我背叛了他,和子文有私情时,他的反应比前世还要激烈愤怒。
可也正因如此,若他当真对我有情,我又何妨再去试一次,或许……会有和前世不一样的结果?
我将玉匣放回房中,欲待这就去找卫恒,又怕他一怒之下,出府而去,唤了采绿悄悄替我去问尹平,才知卫恒甩给我一个背影后,径直回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一直不曾出来,也不许人进去。
许是前世的阴影太过厉害,一听他谁都不见,连尹平都进不去他的书房侍奉,我心上又生出一层怯意来。
或许……我再等一等,避过此时他怒火最旺的时候,等他冷静下来再去找他,见到他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一些?
天光渐渐黯淡下去。我的心也如那窗外的天色,越发沉重不安,前世被他拒之门外的那些伤心失落,挥之不去的在心间翻滚,若是这一次,他仍是不肯见我,连听我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我独自在镜前也不知枯坐了多久,直到窗外一点日光也无,只有黑沉沉的夜色,才终于下定决心,拿着那方帕子,步出房门,往他的书房走去。
卫恒在府中的书房,亦是一处小小院落,尹平正守在院门处,见我过来,朝我行了一礼,仍是平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夫人请留步,中郎将吩咐过,谁都不许靠近书房半步,便连小奴,也被赶到这院外来守门。”
我略一犹豫,还是道:“既如此,有劳尹寺人为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要见中郎将。”
尹平倒再没说什么推拒的话,朝我躬了躬身子,转身进了院门,我见他走到窗前,抬高声音说了句什么,就听里面传来卫恒的怒吼声,“不见!让她滚!”
我心中悬着的巨石滚落,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他不愿见我。
可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一步步走到这里,岂能被他这一句话,就打了回去。
我没有离开,仍旧立在院门外。
或许我再等上一等,他就会回心转意,让我进去;又或许,不论我等他多久,他都是磐石无转移,如前世一样,认定了我不贞于他,此后便对我弃如敝履,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夜风乍起,我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我在那团雾气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和我一样的素色衣裙,发挽高髻,头戴玉冠,她也立在这院门之外,等候门内的夫君唤她进去。
她等了一晚又一晚,一连等了三晚,却始终没能等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为她打开。
到了第四夜,她终于放弃了。
那是前世时的我吗?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我继续每晚去他的院门外等候呢?再等上第四天、第五天……能否等到那扇门为我而开?
我忽然笑了,因为我知道便是重来一次,我亦只会在院门外等他三夜,绝不会再多。
或许是因为我始终做不到,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只为求他一记回眸。
又或许是,我终于对他失望了吧!
他从不曾真正看到过我的心,看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懂我,否则不会认定我和卫玟之间私相授受。
他也不想懂我,否则怎会连一个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当年让我心动的,是初遇时那个温柔体贴、和煦如春风的少年将军,而不是这个喜怒无常、暴躁易怒的——我的夫君。
可惜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似乎已离我越来越远,我便是重活一世,也再找不回那豁出性命救我的少年郎了。
“采蓝,什么时候了?”我紧了紧衣襟,轻声问道。
“再有一刻钟,就到亥正了。往常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就寝了,您还要再等下去吗?”
“再陪我等一会儿吧。”我温声道。
我看了看暗沉无边,不见一丝星光的漆黑天幕,再看看昏暗灯光下,那一扇紧闭的房门。
再等一刻钟吧,我在心里轻声道,再等他最后一刻钟。
若是到了亥正,他仍不愿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我亦会绝然离去。此后,便是他主动问起,我也不会再跟他解释半个字。
第44章 惧怕
阵阵夜风吹过, 虽是夏夜,也让我觉得身子越来越冷。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尤其是在你不知, 最终会等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时, 更是煎熬无比。
即使这样的煎熬我前世已经领受过,此刻再被他关在院门外,却仍旧做不到淡定自若,仍是一颗心浮浮沉沉,无处安放。
前世的我, 尚且能咬牙一连等他三晚,可是现下的我,怕是……连这一晚都等不下去了。
我头一次觉得一刻钟的时光竟过得如此之慢,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得长长的,长长的, 再也看不到尽头。
心头漫过浓浓的倦意,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身后“哗啦”一声, 似是门扇被人粗暴打开的声音。
采蓝回头看了一眼, 跟我小声道:“夫人, 中郎将把门打开了。”
我身形略顿了一顿, 并不回首, 仍旧朝前走去, “该回去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我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拦腰抱起,重重丢在一个宽阔坚实的肩膀上。
再回过神时,我已然在他的书房里,被放到一张坐榻上,那扇刚刚打开的房门重又被粗暴地关上。
只这一次,没再将我关在外面,而是……关在了里面。
我这才发现,卫恒素来整洁清爽的书房此时竟是一片狼籍。
本应摆放在书案上的竹简散落的到处都是,一张矮几似是被剑劈的四分五裂,墙角的梅瓶也倒了,碎了一地,边上还躺着几只茶盏的尸骸。
见到这一室狼籍,没来由地,我忽然有些快意,不由看向卫恒,莞尔道:“看来将军实是气得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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