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善万念俱灰,杨佑不可能会放过父亲,父亲难逃一死,那么赵家其他人呢?
她轻呵一声:“我怎么忘了,你也是恨我父亲的。”
见她往外走,裴敬甫在她身后叫住她:“赵元善。”
赵元善停下脚步:“裴敬甫,我父亲的处境我清楚,他会有什么结果是注定的。但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赵家其他人,还有我的哥哥,我哥哥绝对不会成为你们的威胁,我哥哥对朝廷从无异心。”
裴敬甫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
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赵元善,你都知道些什么?”
须臾,赵元善声音清冷,最后说了一句:“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的事情也不必再背着我了,这样假面相对互相揣测,谁都不好过,倒不如大家坦诚一些。”
“既然你说要坦诚,可你何时对我坦诚过?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带着目的要我与你做一场交易的?”裴敬甫僵硬的看着她的背影,“即便我是与你父亲有恩怨,但你想想,我可曾亏待过你?”
赵元善沉默了一会儿,袖下的手指攥了攥,“没有,你对我很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冷脸相对?”以前赵元善接近他的时候,百般纠缠,后来跟赵元善在一起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自己越来越顺着她,但等到他真的对她用心的时候,她却对自己若即若离了。这样的感觉实在是让裴敬甫不好受。“我回来,便是要跟你说你父亲的事情,而不是等你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想跟我商讨的模样!”
“跟你商讨了又如何?难道皇上就能赦免了我父亲?你就能放过我父亲?”赵元善转过身,鬓边的步摇珠翠窸窣,美目圆睁,“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也没有异想天开逼着你放过我父亲吧?我只不过想求你放过赵家的人罢了——”
她的确没有要求过自己什么,除了一开始为了避免进宫缠上自己的那些伎俩,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无理取闹过。可是——正是赵元善面对他时的保留和无所谓,才让他心中倍感不适。
与赵元善在凤阳镇的那一夜过后,他便想要和她好好的在一起,因为他的的确确喜欢她,更想着她已是自己的女人,他便更要好好的与她这样过下去。
可赵元善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裴敬甫握着绣春刀的手倏的收拢,他冷着眼,里面竟有一丝悲哀,声音里有隐忍的怒气:“赵元善,你自始至终想到的都是你的赵家,那你可曾想过别的?难道你以为仅凭你一介弱女子,还真的能改变什么?”
此话仿佛不经意的戳到了赵元善的心底,这亦是一个事实。
“你父亲在朝野结党营私,更凭着当初辅佐皇上登基而想把持朝政,你父亲的政见的确独特,但坐在皇位上的始终不是你父亲,你父亲私养剑客,这在朝堂本就已是大忌,谁做了皇帝,都不可能容忍的下这样的一个臣子。”
“身居高位,谁还不都是会这样?你若是处在我父亲的位置,你也不会见得比我父亲高明到哪里去,你觉得我父亲死后,皇上会如何对付你?”
“我不会有你父亲那样的结果。”
“你当然不会有,若论心狠手辣城府心计,谁能比得了裴大人?若我父亲死了,我倒是想看看以裴大人的手段,究竟能不能让皇上也放过你。”
裴敬甫眼里怒色尽显,却还是极力隐忍着:“赵元善!”
二人相对,几乎剑拔弩张。赵元善瞥了他腰间还别着的那把惊棠刀。惊棠刀上回因百里伤断开,后来回到京师之后被裴敬甫重新找人铸好。想到这里她将目光从惊棠刀的刀鞘上挪回裴敬甫尽是怒色的脸上,讥讽一笑:“裴大人上回重新接好这把刀,莫不就是为了要沾上我赵家人的血不成?”
“赵元善,你真要这样激怒我?”
二人距一步距离,赵元善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气,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不过是说了事实,这样就激怒你了?”
裴敬甫的怒气难以平复,他怒视着她,握着绣春刀的指节泛白,沉沉说道:“赵元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多让人恨?我对你的好,换来的就是你这些冷言冷语?我一直都很顺着你,你难道就不能顺从我一回?”
赵元善听到这番话,心渐渐沉下去,冰冷的扯了下嘴角:“既然裴大人是这般的恨元善这副模样,何不休了元善,将那丁以柔娶回来?丁以柔爱慕裴大人多年,裴大人喜欢顺从的女子,丁以柔就是最好的,何苦要跟元善在此纠缠不清?”
“你竟能随便说出要我休了你去娶别的女人这种话?”裴敬甫凑近她一步,“你父亲之事已经不可扭转,赵家落败是咫尺的事。若是我休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再嫁什么好人家不成?”
裴敬甫一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在伤赵元善了。赵元善紧紧抿着唇,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全无半点和颜悦色:“元善能令裴大人如此讨厌实在是惶恐,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如一次痛快说清罢,裴大人与元善之间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既然裴大人不愿意休妻,那便和离吧,好聚好散一场,也不至于都闹得难堪,更何况,你我本就是要和离的。”
裴敬甫的脸色一下子沉到谷底,和离这个字眼让他怒不可遏,他紧紧攥着拳,一字一句沉沉问道:“你再说一遍!”
父亲面临杀头之祸,赵家也等同处于水深火热之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难道还能奢想裴敬甫会因为她去跟杨佑反抗么?
因早就埋下,就算她侥幸的重活了一回,也改变不了结果。
父亲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本就惶然,如今又与裴敬甫发生争执,便让她一股脑的说出了这话。在裴敬甫阴着脸色让她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借着心头的怒火,也就真的重复了一遍:“裴大人有什么不愿和离的?既然如此恨我父亲,也恨我,那为什么还不愿与我和离?裴大人难道不觉得自相矛盾?况且,我跟裴大人之间也早就达成了各自的目的,互不相欠了。”
裴敬甫气的发昏,真是好一句互不相欠,她说的每个字眼无疑就是在往他的心头火上浇着油。他气的胸口此起彼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最终,裴敬甫怒不能平,绣春刀瞬间出鞘,一刀将一旁的桌椅劈成两半,连地面都被划开了一道一寸深的痕迹。
这突然的举动令赵元善吓得不轻,可她的身子却是一动未动,只是惊恐的看着裴敬甫将绣春刀缓缓收回刀鞘。
裴敬甫的怒气比之刚才得以宣泄了不少,他背对着她,二人都沉默了晌久。
赵元善怔怔的望着破裂的桌椅和地上的那道刀痕,僵滞在原地。
惊鹊一直在门外不远处守着,听到这里面突然发出这一道响动,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赶过来,便看到那片狼藉和沉默不言的二人。
即便二人不说话,惊鹊还是觉得这里的气氛凝滞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愣愣的站在门口,不敢说一句话。
裴敬甫最终还是先开口,她绝情,他也绝情:“好,你既然如此求之不得,那便随了你!”
说罢,裴敬甫不带任何留恋的离开,留下赵元善一个人伫在原地许久。
等裴敬甫离开,惊鹊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裴大人那脸色就好像她只要一说话,下一刻他的绣春刀就会迎向自己一样。
“大娘子,你刚刚和裴大人……是吵架了么?”惊鹊小心翼翼的问道,“裴大人有没有说太师大人的事情怎么办啊……”
赵元善心里头此刻也全然不是滋味,“惊鹊,等会再说吧,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一听赵元善不舒服,惊鹊忙道:“那奴婢现在着人去请大夫来给大娘子瞧上一瞧。”
赵元善叫住她:“不必了,我一个人回房歇会儿便好。”
——
亥时三刻,风清月明。
赵元善早早的便歇下了,但她躺在床上,思绪纷乱,一直无法安然入眠。
今日发生的事情,叫她如何能睡得着?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一早知道结果,却依然无能为力。她救不了父亲,可也不想看到整个赵家最后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若是父亲真的到了那一步,以杨佑的心思,即便能放过赵家的女眷,恐怕也不会放过她的哥哥。
以及三夫人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若是赵家走到那一步,届时三夫人生了个男孩,杨佑定然不会放过赵家的男丁。
这世好在她并不是杨佑的妃子,元慧也已经嫁给欧阳岚,事情后面到底会怎么样,她也完全不好说。
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门突然就开了。
她知道是裴敬甫回来了,面朝床里头假寐。
裴敬甫关上门,往里面缓缓走来。
今日他与赵元善争吵完之后,路上遇见陆烬,陆烬带他去喝了酒,说是可以解解愁。
他本不轻易碰酒,也从未借酒浇什么愁过。但今日他碰了,还与陆烬一直喝到现在。虽然现在走路步伐虚晃的厉害,但还是能够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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