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花厅,姜斯与老先生攀谈起来。老先生王荞是北庭王氏一脉,其长孙王衍今年方十八,虽过了入太学的年纪,但到底应该来京城见识见识。王家的府邸已选定在城北一带,尚未建好,这一两年老先生在姜家讲学,正好借住一二。
寒暄过后,陈氏就让人领着老先生的车夫和小僮先去打点后院住所,他们几人则在前厅说些话。姜景对王衍这位兄长很是感兴趣,又见他谈吐得体,处变不惊,甚为喜欢,他年龄虽与之相比略小些,二人却是极投缘的。
倒是姜沅,自见过那少年后脸色即变得有些不对劲,话不多,笑容也勉强。陈氏只以为她是在外面站得久了有些中暑,不作他想。
几位大人说起话来就不顾时间。陈氏害怕孩子们困在花厅闷得慌,便嘱咐姜景姜沅引着王衍好好逛一逛姜家的园子。
姜景领了命,带着自家妹妹与王衍一道出来。姜沅借口不舒服想要脱身,姜景只以为她还在为了先前事生气,叹了口气哄她道:“那事再怎样也不必影响你我之间的情份吧。今日暂且先放下不论,改日我们再说与其相关的,可好?”
姜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沅怎能再拒绝。她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罢罢罢。
游园到一处楼阁,上书“青山空负情”,姜景和他解释道,这是年幼时他们兄妹二人读诗,从里面泽了一句出来,虽与园景格格不入,这么多年用惯了也未作修改。王衍听了这话,抬头看着姜沅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模样是真好看,偌大一个景观园都被他衬得失色。姜沅却避之不及,勉为其难扯了扯嘴角以示回应,也随着抬头扫了一眼略有些斑驳的木匾。
青山空负情。
她是当真高兴不起来。
要说恨,她是恨不起来的。毕竟隔得太远了,其间的细节她早已忘却,不过是段化成了灰的前尘往事。可说毫无芥蒂,好像又不太可能,毕竟她是真的爱过眼前这个人。
那些信笺塞满了她的梳妆敛,其上的字句她已烂熟于心。要说怎么相处过,那倒没有,就连字笺上也没说过多出格的话,二人的交流或许在旁人看来也不过知己罢了。可她信那些字,也信写出那些字的人。
或许是她多情了。毕竟少女之心最易艾慕。
姜沅头一次埋怨自家园子这般大,一直到午膳时还未逛完。陈氏知道后便打发了人将吃食送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处亭子来,水晶虾仁,红烧酱肘,外加三个荤菜三个素材,末了又上前不久外人从北燕送来的玫瑰芙蓉饼,备着龙井,如此又一餐。
王衍是不大爱说话的,多数时候是姜景说,他听着就好。姜沅随着他们一起,也是怏怏不大有精神,似乎不想搭理他二人。王衍对自己是有了解的,虽不自慕,也知什么是正常反应,姜沅这样,无意中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趁着姜沅暂时离席,王衍问姜景:“四姑娘可是不大喜欢我?”
姜景也很纳闷姜沅今天的反应。不过她近一段时间来都比较反常,相比之下也不算什么大事。他道:“怎会,只是前不久与我闹了矛盾,现下正耍脾气呢。”
说着姜沅已经回来,二人便默契不再谈论。
游完园子,已是傍晚暮时,姜沅也算是忍耐到了极限,也不顾陈氏怎么说,称病回了自己的沁芳阁。陈氏想着玩了一下午也是累着了,未加多言。谁想姜沅回去后真的大病一场,夜里高烧起来,支支吾吾喊着胡话,书烟和许嬷嬷着急得不行,命人报了夫人,请了大夫来。
陈氏到时书烟正用布子沾着酒给姜沅擦着手掌心,陈氏接了过去亲自照料姜沅,书烟则退到一旁去。
因为高烧,姜沅睡得格外沉。她似乎做了不好的梦,眉间一直紧皱着,时不时说些旁人听不懂的只言片语,神色间带着完全不想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该有的凝重。
“怎么又复感了?是没好全吗?那神医不是说好了的吗?”陈氏看着姜沅受苦的模样,恨不得以身代则。
书烟在一旁为陈氏抵帕子:“许是下午游园热着了,下午姑娘精神就一直不大好。”
陈氏自责:“是我不好,不该让她去的。”
周围人宽慰几句,于事无补,陈氏仍感内疚。
等大夫来了,把了脉,翻了翻眼皮,只道并不见特别严重,应该是中了些暑气,而上次落水风寒尚未痊愈,两相交加落了病,并无大碍。开了方子,陈氏就命人去煎药。姜斯和姜景这时也赶来了,一个心急如焚,另一个则愧疚不已。陈氏留了姜斯在这里,而打发姜景回去。
待灌了药,至后半夜,烧终于退去。陈氏折腾一夜早已疲惫不堪,姜斯嘱咐了下人好生照顾四小姐便要携着陈氏离开。回了他们的静和苑,哪知陈氏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半点不见松懈。
“阿沅的病无碍,你这边忧心,当心伤了自己的身子。”姜斯对自己夫人一向爱惜,见她愁容满面心中急切,面上却柔声细语宽慰她。
陈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是担忧其他事?”姜斯与她多年夫妻,早已默契十足,见她这样,便心知她有事要说。
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欲言又止。
姜斯只道:“夫人但说无妨。”
陈氏沉默了片刻,道:“方才阿沅病中……说了句胡话。”
姜斯一怔。
陈氏停顿了一下,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她说……‘阿耶阿娘,莫不要把我嫁与……’”说到这里又是一顿,陈氏才压低声音将那两个字说出口,“‘许玄’。”
姜斯脸色大变。
正文 第八章浴佛
现在上头坐着的那位名讳正是许玄。虽然因着姜太后的缘故,那位与姜家有些关系,但姜沅却是不曾见过的也未曾听闻过多的,现在又怎么会平白提到了名字?
姜斯问陈氏:“你确定没有听错?”
陈氏摇头:“我也这么认为,但阿沅说了好几遍,即便我想听错也难。”
“可还有旁人听到?”
“阿沅说的声音小,除了我应当是无人再听到。”
姜斯点点头,思虑了半晌,只让陈氏先不要声张,待阿沅醒了再试探一二。
陈氏应下。
住在绿漪轩的王衍听闻姜沅大病一事,寝食难安。姜沅毕竟是陪着他游园才中了暑气,这让他倍感愧疚。可女子闺房又不大方便来往,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表达歉意。幸而第二天就传来姜沅大好的消息,令他稍稍宽慰些。
正巧有往年间虽祖父云游四海时结识的朋友路过幽京,为他带了几件罕见的宝物,其中有一件珐琅彩花卉簪,做工精巧,单是放着就好看。
王衍花钱要买下那簪子,友人拒收,王衍无奈,只得道:“我这簪子是用来送人的。”
那友人一听来了兴致:“可是送姑娘的?”
王衍未置是否。
回了姜府王衍将这一道簪子放了锦盒,托姜景带给姜沅。姜景苦笑道:“一个个的都托我去做人情,可见我好欺负。”
王衍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地追问:“一个个?莫非还有旁人也托你这么做?”
姜景将之前刘小世子与姜沅斗蟋蟀的事简言告知了王衍,王衍自进姜府也只见过姜沅一面,单以为她死气沉沉不似个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登时心下存了几分兴趣。
姜景去送簪子,由于王衍特意嘱咐过他不要透露是自己送的,姜景只说得了件好物给她。姜沅未作他想,收下了盒子。
兄妹两个好久没有像这般心平气和坐着聊天了。姜沅首先提起之前的事,问他阿兄:“那人现在如何?”
姜景这些天翻来覆去思考着姜沅对他说的那些话,虽很气馁挫败,却不得不承认言之有理。原来做义士也得看身份。
“那人已出了城。”姜景说着,面色不觉灰败,“你上次说得对,确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们家既傍着宫中的宦臣,就万不该做此‘违逆’之事……”
他话中明显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姜沅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明白姜景的苦楚,小孩子天性是崇善,冷不丁发现自家并不如所想那般清白,确实是致命的打击。
“乱世中哪有什么无辜之人。”姜沅说,“你莫把阿耶阿兄想得有多坏,不过为了保命罢了。就算是你以为的义士,又何尝不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她这话说的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年纪。姜景却听呆了,怔怔的:“棋子?”
能下这盘棋的从来就不是他们这些眇眇之身,只不过局中人不自知罢了。姜沅也是上辈子流窜后宫多时才摸索出这个道理。这一切一开始就是王室与世家的纷争,旁的不过是障眼法。那些宫中权宦,他们这些依靠着权宦的权贵,不过蝼蚁。
但是这些话就不能对姜景说了,再说就露馅了。姜沅调整了下心思,故意扬起笑脸来,抱着怀中锦盒:“这簪子真好看,多谢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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