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对太夫人的善意,除了感谢和接受,佟芳卿想不出其他的。
“想不到,我的乖孙女竟然过得如此艰难,她还不到五岁啊!褚氏……褚氏……枉为人。要不,就让九姑娘在我这里多呆几年,想来,再回京城,谁也不记得她曾经的一切,她也能自在些。我肯定能把她照顾好。”
湘妈妈捂嘴笑:“姨奶……”
乍然想起太夫人说的另一件事,在这庄子都知道有这个东家,却不知道东家只是位姨奶奶,太夫人叮嘱既然佟氏离开侯府多年,让他们当面叫声太太就好。
湘妈妈想打自己的嘴,这茬怎么就忘记了呢?!
“佟太太,您难道没看出来,您的孙女,那是个主意大的,听说,她忙得很呐。要与人合作开店,店子还得了天子的赐匾,收留了好几个人,得给人一口饭吃呐。”
“她?开店?她也能养活人了?”
“是喽,约定了新年前怎么都要回京城的,她还挂念着七少夫人腹中的弟弟。”
说到弟弟,又告诉佟芳卿她听来的笑话。据说九姑娘十分坚持,说七少夫人腹中就是她弟弟,让七少夫人整日都颤颤兢兢的,惟恐亏待了九姑娘最期待的弟弟。
佟芳卿汗颜,她对自己的孙女的确了解得很少,娇娇柔柔的小东西,能耐如此大?她的心里就没有阴影?
“祖母。”
宝昕洗漱过后出来,与佟芳卿见礼,又招呼湘妈妈,打着呵欠:“你们这么早啊?咦,早餐也用过了?我睡得可真香,想起在匪窝……”
想起什么,宝昕赶紧住嘴,做贼一般打量佟芳卿的脸色,佟芳卿又是喜爱又是心疼:“别藏藏掖掖的,祖母都知道了。我们刚吃过,让丫头伺候你吃。”
湘妈妈退了出去,九姑娘好可爱,她这个碍眼的还是赶紧离开,别影响他们祖孙亲近。
宝昕挨着佟芳卿坐下,睡眠充足的她脸蛋红扑扑的,又再次变成胖冬瓜的迹象。
她是真的睡得香,梦都没做一个,一觉就是天光大亮。
笑嘻嘻地看梅朵、盘阿婆将凉的热的,蒸的煮的不断往上端,粥品就有好几种,宝昕有些傻眼。
“祖母啊,大清早准备了这么多?能吃完吗?”
“分量都少,爱吃什么,每样尝点,剩下分给他们就是,不会浪费的。”
宝昕拿筷子,自己夹了个白生生的小米糕,眼睛一亮:“呣?这个真好吃。”
“小米糕用甘蔗汁代替水和糖做的,口感与其他的不一样。”
“是呐,很清甜。祖母,我都没吃过甘蔗呢。”
佟芳卿愕然:“自从我来了农庄,每年都会送些甘蔗到府里,哪怕喝汁,也希望你们能尝尝鲜。褚氏一手把着侯府,你爹和姑姑小的吃不到嘴里那是肯定的,可你爹爹成家了,你们也吃不到?”
宝昕噘嘴摇头:“没听爹爹说过呢,我都没看见过。”
佟芳卿捶了捶胸口,半晌才道:“我真不想恨她。我理解身为正妻的不甘和怨恨,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总这么克扣,几根甘蔗也这样,至于吗?罢了,以后祖母一定送到你手里,祖母保证。”
这也成了随后多年宝昕冬日里最期盼的事,哪怕后来的后来祖母不在了,她还是会叮嘱农庄的人按时送来甘蔗,这已经不仅仅是甜口的吃食,也是对祖母的怀念,让宝昕永远记在心里,这个出身书香门第,却爽利地将自己与不幸福的日子割离开来的勇敢的女子。
第130章 不曾在意
知道了宝昕的经历,也明白太夫人的初衷,佟芳卿对如何消除孙女的阴影非常上心。
“天气不错,祖母带瑾儿去走走,可好?带瑾儿看看甘蔗,全部对方在库房里,会拿绝大部分来榨糖。现在工匠们越发熟练,蔗糖的颜色也很白哦。”
宝昕有些好奇,主动牵着祖母的手出门。
佟芳卿没带伺候的人,独自牵着宝昕边走边聊。
“庄子里原本的佃户走得差不多了,现在的佃户也在庄子待了十来年,都是很实在的人。就我说的秦三娘,他们从蜀地来,吃了不少苦头,可他们非常认真地生活着。”
“祖母,您说的认真是什么意思呢?”
“嗯,就是没有被痛苦打倒,踏实做活,努力攒钱,生儿育女。咯,说不得呢,说到她就遇见她。”
秦三娘背着个小娃娃,拎着一只竹篮,瘦削的脸,开心的笑,一双眼亮晶晶地,充满好奇:“哦哟,列个就是东家的孙女哇?长得巴实,像花骨朵一样,水灵灵的,看起都想嗷一口。”
宝昕半懂不懂的,微笑地看着她。
背上的娃娃拼命蹬腿,秦三娘拍了他一巴掌,将他放下来:“三娃来,列个是东家姑娘,姑娘好多岁哦?”
佟芳卿比了个手势:“快五岁了。你拎的是什么东西?”
“给姑娘拿点春天晒干的笋子,泡发了烧肉吃,脆香脆香的。哎呀,姑娘比一般女娃娃长得高哦,看起来像六七岁的娃娃。我家列个三岁了,还瘦不拉叽的。”
宝昕从腰间新荷包里掏出几颗金豆豆,几颗糖,不敢递给三娃,怕他塞嘴里:“秦婶子,给弟弟的见面礼。”
“给啥子见面礼嘛,规矩多得很,就给糖嘛,娃儿就喜欢糖。”
宝昕塞给秦三娘:“婶子莫要客气,给弟弟的,也不是给你的。”
“噗,”秦三娘笑了:“东家,列娃娃好大气哟。诶,我不是贪列点钱哈,我是真的觉得,姑娘为人处事不像奶娃娃,真的很大气。”
“那就谢谢你的夸奖了。姑娘家出门少,见识有限,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哦,还要多学啊?那不得了,以后没得几个人比得上。姑娘吃得辣不?中午我给你做个鲜辣鱼糊。”
“谢谢婶子,那我可等着了。”
秦三娘非常高兴,抱着三娃就走,要赶紧把笋干交给盘阿婆,还得回家,捞条新鲜的鱼,手脚多,费功夫。
“瑾儿,看见了吧?秦三娘他们遭灾,说是泥石流,从蜀地迁来,一切从头开始。可他们很乐观,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他们常说‘好也一天,坏也一天,好好赖赖活过一年一年’。”
宝昕笑了,她若再不明白祖母与曾祖母在做什么,她就是白活了一世。
“祖母,您与曾祖母在担心我吗?”
“瑾儿!”
“祖母,谢谢您。您不用开解瑾儿,瑾儿没事,真的。”
佟芳卿蹲下身子与宝昕平视:“怎么可能没事?!被推下土坑,你一定很疼很害怕,是吧?被尖利的物事划伤下颌,你一定惊慌失措又剧痛难忍,对吧?瑾儿,承认你的痛你的恐惧,不会让祖母小看你,祖母心疼你,希望你忘记这些让你不快的噩梦,快乐地生活。”
宝昕用软软的胳膊圈住佟芳卿的脖子:“奇怪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祖母,为什么觉得祖母这般可亲呢?难道这就是血脉天性?祖母,能见到您,瑾儿感恩。”
前世的您,一定失去了所有的淡定,先尝失子之痛,再为孙辈忧虑,最后丧命路途。
其实,偶有仆妇闲话,认为您自私残忍,不顾儿女幼小,自顾在乡村自在。
可是,他们不知道,您正是用这样的法子,保儿女的安然。
忍下别离之痛,让儿女平安长大。
“祖母不要你感恩,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平安。你还这么小,却历经苦难,祖母……很难过。”
“祖母,孙氏夫妻掳我出城,我压根没怕过,就算真的被卖进花楼,我也有信心离开那里。在匪窝我本有机会提前离开,可是我没有离开,但凡我有半点害怕或者对前路忧心,我会这么从容吗?所以,我心中没有阴影,我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会轻言放弃。”
呃……
怎么成了孙女劝她了?
“没有阴影?不会做恶梦?”
“不会。”
就算做恶梦,那也是前世残留下的,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好,祖母相信你,我的孙女,是个有胸襟有气度的人。我们不说这些,你来跟祖母讲讲宝玥,讲讲你哥哥,还有,为什么硬要说你娘亲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呢?”
宝昕捂脸:哎呀,谁这么讨厌,把什么都跟祖母说了?!
“姐姐是个文雅柔静的性子,对我很好,很照顾。现在跟着娘亲学理事,毕竟她快九岁了嘛。哥哥颇有几分游侠之风,对武艺很上心,目前来看,算是中等好手啦。至于弟弟……”
宝昕眼珠骨碌碌一转:“那是我做梦……梦见的,可乖了,还很善良,真的是弟弟。”
佟芳卿开心地哈哈大笑,祖孙俩在田间地头无目的地瞎转,原本的那一丝忧愁随风消散。
这样的宁宝昕,哪里还需要开解?!
王氏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太讨厌了,怎么能把瑾儿独自扔在乡下?太夫人年纪大了,如何照看?我好想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