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宜与郭越对视了一眼,她心想,看样子这姑娘的秘密不小啊。不过安全的地方么?韩嘉宜有些犯难,她自己现下都不能回府呢。
郭越轻轻咳嗽了一下:“安全的地方我有,不过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流亡在外的朝廷钦犯?”
韩嘉宜自然而然续道:“是啊,你不是连路引都没有吗?要谈条件,也总得说一下,你的条件值不值钱。”她伸手指了指郭越:“这位是平安郡王,当今皇上的亲侄儿。”
“王爷?”金姑娘咬唇犹豫了很久,才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轻声道:“我要给的东西,和瑞王有关,也和厉王有关。”
韩嘉宜心里一咯噔:“你说什么?”
这个金姑娘要给大哥的东西,和厉王与瑞王都有关联?难道大哥真的是厉王之子,而且与瑞王……
然而这念头不过是一瞬之间,就被韩嘉宜否定。不可能的,她相信大哥。大哥说了他与瑞王无关,那就是与瑞王无关。
郭越也神色微变:“瑞王?厉王?”
瑞王是今上的叔叔,已就藩多年,厉王是今上的二哥,二十年前就因为涉及谋逆而死。瞧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她能有什么东西和两个王爷有关?
韩嘉宜心念急转,电光石火之间,心头已转过许多念头,具体是什么,一时却又想不明白。
金姑娘轻声道:“此事涉及家国大事,不仅是陆大人,或许皇上也会很感兴趣。我,我别无他求,只想求一个庇护,让我后半生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涉及两个王爷的家国大事?
韩嘉宜与郭越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诧:不管是真是假,是好是坏,这个金姑娘都得妥善安排起来。
她更害怕金姑娘手里的东西对大哥不利。
定了定神,韩嘉宜道:“哦?是吗?如果真是重要东西,给你庇护其实也不难。”
郭越瞧了她一眼,颇为配合,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红人。姑娘,你如果不方便拿出东西,至少可以说一下究竟是什么吧。只要你没有作奸犯科,本王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安全无虞。”
金姑娘咬着唇:“还请借一步说话。”
三个人在平安郡王宽敞的马车里。金姑娘一脸警惕道:“你们别想着杀了我再从我这儿拿东西,那东西被我藏得很隐秘。如果杀了我,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郭越有点无奈:“我们连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杀你做什么?”
他心说,他算是脾气好的了,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根本不理会她,或是随便给她安排个罪名,直接杀了她,她能怎么样?
韩嘉宜心下慌乱,也不知让平安郡王知道此事究竟对不对。她转念一想,大哥如今在诏狱,长宁侯府上下也被软禁起来了。皇上既然让人彻查此事,那想来没多久,大家都会知道。她其实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金姑娘抿了抿唇:“或者你们帮我去见皇上,我亲手交给皇上也行。皇上天恩浩荡,想来会给我一个庇护。”
“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郭越笑了笑,“姑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二十年前厉王谋逆一事,另有阴谋。”金姑娘咬了咬牙,“我有证据证明他是遭人陷害,是瑞王。”
韩嘉宜闻言猛然抬起了头:“什么?”
郭越则怔了一瞬,笑了:“你才多大?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厉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什么?还口口声声说有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我听你口音,像是晋城人,瑞王的封地在晋城,是不是你与他有些恩怨,故意诬陷于他?”
金姑娘不说话,暗暗有些后悔把此事给说出来。
韩嘉宜心念急转:皇帝怀疑大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断定大哥是厉王之后。如果皇帝知道厉王是被冤枉的,会怎么对待大哥?
或许会从常理考虑,身为人子,绝不会与杀父仇人合作勾结,会察觉到大哥勾结瑞王一事有蹊跷。——当然,也有可能会当做瑞王谋逆的罪证,从而反证大哥果真有不臣之心。
厉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而且是先帝亲自下的旨。就算当中另有隐情,皇帝会给翻案吗?那不是直接给先帝没脸吗?
韩嘉宜此时很想见见大哥,听一听他的意见。
郭越没有相信金姑娘的话,但还是决定先给她安排一个住所,着人严加看管。
韩嘉宜则怀揣满腹心思,又回宫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见她神情凝重,也猜到此行不顺,轻声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了,皇帝让人彻查,就说明还有转圜余地。只要晋儿是清白的,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犹豫了一会儿,韩嘉宜轻声问:“太后,如果,厉王也是清白的呢?”
“什么?!”太后惊愕异常,“你说什么?”她一把拉住嘉宜的手,压低了声音:“嘉宜,这话不要随便说。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他不会清白。”
韩嘉宜“嗯”了一声,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心想也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厉王的清白与否,可能并不很重要了。皇帝更在意的,大概是瑞王是否有谋反之意。
天已经黑了。
皇帝在承光殿默默地坐了很久,他面前摆放的是陆晋勾结瑞王的证据。他答应了母后让人去彻查,可是查什么呢?证据确凿,还能查出什么来?
忽然,他站起身,将那些信件一把放进怀里,高声道:“来人!摆驾,朕要出宫!”
夜色渐浓。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载着皇帝出宫,直奔诏狱。
陆晋曾做锦衣卫指挥使,诏狱中人对他并不陌生。所以,他在这里比他想象中要好许多。
他正坐着闭目养神,忽听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微微一怔。
夏日炎热,来人却将头脸都兜在一袭黑色的连帽斗篷中。这身形他太过熟悉,是以,尽管看不清面容,他还是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那人直接让人打开牢门,挥手令其退下。他大步走了进去。脱去帽子,露出略带疲惫的面容。凉凉地道:“你在这里,倒挺安逸。”
陆晋早猜到是他,故作惊讶,匆忙施礼:“皇上?”
“怎么?没想到朕会到这里来?”皇帝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眼角的余光从陆晋方才用过的笔墨上掠过,想起他怀里的罪证,他立时面色一沉:“在这里还想着给人私通消息吗?”
“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陆晋定了定神,“还请皇上相信微臣。”
皇帝恚怒,自怀中取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朕也想相信你!可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相信你?!晋儿,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竟生出这等心思!”
“什么证据?”陆晋皱眉,“肯定是假的。”他到此刻,都还不知道皇帝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假的?这是你与瑞王勾结,私下来往的信件。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你的字,还是朕一笔一笔教出来的。你稍大一些,朕没少检查你的功课。这是不是你写的,难道朕还分不清楚?这上面还有你的私印。”他胸膛剧烈起伏:“纵然你是厉王之子,长宁侯欺君罔上,朕也曾想着不迁怒于你。可你呢?你竟生出这种心思?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年长陆晋将近十一岁,看着这个外甥长大,平时没少照顾他,甚至在其年幼时,还好心教他读书写字,在其长大后,又对其委以重任。陆晋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请皇上明察。臣自小得太后和皇上教诲,忠君爱国,从未有过其他心思。至于勾结瑞王、试图造反,更是无稽之谈。皇上还不相信臣吗?”
皇帝垂眸,指了指桌上的信件,越发失望:“那分明是你的字迹,你还想抵赖不成?”
陆晋低头打量罪证。如果不是确定他从未写过这些内容的话,他也要怀疑这出自他手了。这笔迹、行文方式,跟他平时的习惯太像了。而且,下面的私印,更是一模一样。他如果说这是假的,估计没人会相信。
他一颗心倏地一沉,一张一张翻得仔细。
忽然,他看到一个“慧”字,他眸光一闪,一字一字:“皇上,臣从没写过这样的信,是旁人伪造的。”
“你当朕不认得你的字么?”皇帝冷笑。在看到这些信的第一眼,他就眼前一黑。无他,这字他太熟悉了。再看到信中内容,是两人合计如何谋逆造反,如何除掉他登位,他更是怒不可遏。
陆晋轻声道:“小时候,舅舅教晋儿写字,还教过晋儿避尊者讳。祖母的闺名有一个‘慧’字,所以我在写到‘慧’字时,要么减一两笔,要么以其他字替代。舅舅看这封信,可有一丁点避讳的意思?”
皇帝微微一怔,倒是给他勾起了几分旧日回忆。陆晋在太后身边长大,皇帝那时是个半大孩子,少年老成,主动教外甥写字,还有模有样,叮嘱他避尊者讳之类。舅舅这称呼,自他十六岁登基以来,就再没听陆晋喊过了。
陆晋笑了笑:“至于这私印,更容易了,拿一块萝卜,三岁小儿都能刻一方出来。皇上请看,这封信的时间是去年八月初六,当时臣率人在杨洪升家门外的大槐树上守了一天一夜,哪里能抽出时间再写一封信给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