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旧事,韩嘉宜站起身,轻笑着回答:“请王爷转告公主,就说多谢她挂念,改日必将登门拜访。”
陆晋轻嗤一声,就为这事,也值得专门叫她过来?但是听见她的声音,他莫名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他默念一会儿清心咒,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有表哥和陆二在侧,郭越也不好说话,只得转而问陆晋:“表哥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好几日没见了。”
“年关将至,打扫干净了好过年。”陆晋瞧他一眼,轻声答道。
郭越极其诚恳道:“表哥一向忙碌。”
陆显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敢情郭大把嘉宜妹妹叫过来,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只是他,韩嘉宜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如今见大哥和平安郡王表兄弟说话,她越发感到自己多余。她站起身,冲他们三人点头致意,面带歉然之色:“王爷,大哥,二哥。娘和静云那边还在忙着,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郭越心中遗憾,却不好阻拦,寻思着下次有了机会再当面致歉并解释清楚吧。
听说她要走,陆晋心中蓦地松一口气,当即应道:“好。”停顿了一下,他又忍不住提醒:“地面滑,走的慢一些。”
韩嘉宜粲然一笑:“知道呢,大哥。”
陆晋眸光轻闪,低头饮了一口茶水。
唔,这西湖龙井不知怎么回事,后味儿竟有些若有若无的甘甜。
回去后,陈静云随口问道:“我还以为王爷找你有要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摆了摆手,韩嘉宜回答:“不是平安郡王,是东平公主,东平公主挂念我的安危。王爷可能就是一传话的。”
“哦——东平公主。”陈静云恍然,“是了,我记得公主挺喜欢你的。上次你们在崇光寺,公主也在那里是不是?”
“是啊。”韩嘉宜点头,“不过那天因为出了事,我也没去拜见公主。还是她和平安郡王的人送我们回来的。”
两人议论两句,很快转了话题。
而平安郡王郭越则拒绝了陆家兄弟留饭的邀请,带着遗憾离开了长宁侯府。
这将是韩嘉宜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前几天忙忙碌碌,还不觉得怎样。到了年三十,忽然闲下来了,望着春联门花、听着声声爆竹,她不由地想起父亲还在世的场景。
小时候她和父亲一起过年,总是爹爹自己写了春联。她看着好玩,也要抢着写,还自己攀爬梯子,拿着浆糊去贴……
她如今有娘,又有了新的家人,生活安定而舒适,爹爹一人长眠于地下,肯定凄凉。
睢阳旧俗,除夕当天要祭拜亲人。可惜人在京城,自然无法到爹爹坟前祭拜。之前她和娘一起去崇光寺为父亲立往生牌位,可惜遭遇刺杀,匆忙回还。听娘说,后来另行托人去做。不如,她去祭拜一下,就当是遥祭了。
只是想到在崇光寺的那次遇刺,她不免又有些怯意。
想了一想,韩嘉宜干脆同母亲沈氏提起此事。
“啊?你要去崇光寺祭拜你爹?”沈氏微微一愣。
韩嘉宜讶然:“不妥吗?”
她心说,她得罪的也只明月郡主一人,如今危险解除,她又穿上大哥给的那件衣裳,再有侍从跟着,应该无碍吧?
“倒也没有不妥。”沈氏摇头,继而轻笑,“你如果是要去崇光寺的话,不妨等一等,到午后再去。世子每年除夕都要去崇光寺,你和他一起前去,岂不方便?”
“大哥?”韩嘉宜讶然,“真的么?”她眉梢眼角流露出笑意,心说,那敢情好啊。有大哥陪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过……
“大哥每年除夕都去崇光寺,也是祭拜么?”韩嘉宜有些不解,“成安公主……”
沈氏摇头,打断了女儿的话:“不是公主,是个恩人。我恍惚听你陆伯伯说过,说是公主生产时难产,世子刚一出生,差点没了气息。多亏这恩人相助,才能哭能笑,活了下来。可惜那恩人早死,又无儿无女。你陆伯伯就在崇光寺给他立了往生牌位,让受他大恩的世子,年年祭拜。”
听母亲说完,韩嘉宜才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她心想,从娘的话里来推断,那位恩人不是稳婆就是大夫。却不知道大哥刚出生时,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大哥现在身体康健,颇有才干,还真多亏了那位恩人。
既然大哥也要去崇光寺,那就等大哥一起吧。
而此时,陆晋刚出锦衣卫指挥衙门。
临近新年,锦衣卫不敢有丝毫懈怠。诏狱依然严加看守,京城巡守也毫不放松。陆晋又巡察一遍指挥衙门,发了几个命令,这才骑马准备回家。
然而,罗北站在他马前,笑着央求:“老大,大过年的,你帮我问问呗。”
陆晋拉着缰绳,神色淡淡:“问什么?”
“就问我这样的,有没有一丁点可能。”罗北眼含期待。
“你说表姑娘?”陆晋挑眉,“她都不知道你,能问出个什么来?再说,她也不需要你负责。没影的事儿,你别再想了。”
罗北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脸上刻意堆出的笑容也散去不少:“不是,老大,不单单是负责啊。我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老是想起她来。老大你帮我问问,我这样的家世、人品、职务,有没有一丁点是能入得她眼的。要是一样没有,我也好死了心是不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太难受了……”
陆晋沉默了一瞬,忽然想起什么,容色稍缓:“行,我改天帮你旁敲侧击问一下。”
“多谢老大!”罗北险些跳起来,当即给陆晋行了一礼。
陆晋双眉轻皱:“好了,这事儿我记下了,你也先回去吧。”他停顿了一下:“你一个人过年,别委屈了自己。若真觉得无趣,可以先去梨花巷。”
“陆宅?”罗北眼中喜意大盛,“那我能不能去长宁侯府?”不等陆晋回答,他就自己挠了挠头:“我还是去找高明高亮吧。”
陆晋勾一勾唇,拨转马头,策马疾行。
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他格外忙碌。料理了公务后,他才去祭拜自己的生母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有孕九个月受惊难产,生下儿子后就撒手人寰。
陆晋没见过母亲,他对生母成安公主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身边人们的话语。他知道母亲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相貌美丽,性情爽朗,颇得先帝宠爱,她自小和皇子们一起长大,喜欢骑射,尤善骑术。
年幼丧母,是陆晋的一大遗憾。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母亲还在人世,会是什么样子。
站在母亲墓前,他不免有些怅然。
良久之后,他才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等他回到家,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
陆晋直接去了正院,刚进院子,就远远看见正背对着他的韩嘉宜。
他心头一跳,本要移开视线,却不知怎的,轻咳了一声。
韩嘉宜正双手负后看院子里贴的花样,忽听背后一声咳嗽,她心中一喜,立时转过身,笑道:“大哥,你回来啦?”
“嗯。”陆晋神色淡淡,心里却倏地浮上一个念头:唔,她最近每每看见他,似乎都很欢喜的模样。
看见他,她很高兴?
他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却尽量极其轻松自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韩嘉宜心说,当然是等饭了。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我看那些花样呢。”
陆晋“嗯”了一声:“外面冷,看完了就早些进去。”
“诶,好的。”韩嘉宜应着,身形却一动不动,“大哥,你午后是不是要去崇光寺啊?”
“嗯?”陆晋瞧她一眼,“是又怎样?”
韩嘉宜有些赧然:“如果是的话,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啊?”她半垂着头,一双明眸静静地望着他:“我也有事要去崇光寺。”
陆晋心想,不能,已经打定主意了少听少看,岂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改变?
大哥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韩嘉宜不解之余,又隐隐有点怯意。她疑心大哥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就小声解释:“在睢阳,有除夕祭祀的旧俗。先前托人在崇光寺给我爹立了一个往生牌位……”
她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像是极轻的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些许酥麻之意。
陆晋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了她脸上。
许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白玉般的脸颊因为冷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翦水秋瞳中写满了期待。
陆晋点头:“好。”
“……我想着等会儿……”韩嘉宜话说到一半,听到了大哥那句“好”。她干脆停下先前的话,嫣然一笑,“那等会儿我和大哥一起,多谢大哥了。”
“嗯。”陆晋垂眸,大步进了房间。刚欲掀开棉门帘,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犹自站在原地的继妹说道,“外面冷,进去说吧。”
“好呀。”
这一顿饭,韩嘉宜吃的极快。饭后,她特意换了衣衫,内穿箭矢不入的衣裳,外罩一件藕荷色连帽斗篷。
她俏生生站在院子里,格外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