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但我也清楚我剩下的日也没几日光景了,有些事必要妥善安排好才行。”晏江的太过平静,好像口中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一样:“这么久以来,在建安布下的也是该收的时候了,现在南北夹击,建安城从中渗透,陈兆先已经是手忙脚乱,与我先前所料一样,所以你们切不可擅自更改。”
“从此到南蜀,路途遥远,我在北胡耽误了不少时间,即便南下,也撑不过去了,所以就在此停留。”晏江沉静的道:“如今的局势已经是万事俱备,只需等时间到来即可。不过有些变数不可不防,阿锦那里我虽做了不少安排,但她始终是我最意外的一人,所以日后即便她做了什么,也不要因她的举动乱了你们自己的步。”
晏江到这里,那戴面具的人便忍不住道:“公,我一直不懂,她对我们的计划并无用处,甚至还会有干扰,何必要留着她。”
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现在这样,不是晏江的风格。
闻言,晏江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眸如同暗夜中的深潭,深得望不见底,里面没有什么波澜,却看得让人心头有些发慌。
面具人跟在晏江身边的时间不短,虽不至于心慌,可也被他的这眸光看得一阵惭愧,讪讪的低下头,一时不出话来。
定定的看了他一阵,晏江才缓慢的开口道:“我早先就曾过,凡事皆应先谋定而后动,现在所有的环节都已经做好,阿锦并不在其中,她的存在对计划并没有什么影响,你又何必添一条人命在身上。为谋者用计用策,是要凌驾与一切之上,不为自控,不为自迷,不为自失,若是有违此道,时日渐久,则会为阴谋诡道所控制,失却人心。你可知,你现在就是如此?”
一番平淡异常的话,面具人听得垂头,他带着面具看不见脸色,但他的双眼中全是愧色和尴尬,不难猜出他现在的神色如何。一个善用计谋的人,最忌讳被人是阴谋诡计,纵使他听进去晏江的这番话,也终是不能立刻就懂。
晏江看人心极准,如何不懂他现在的想法,微微收了目光,道:“你天赋极好,若我时日再长些,这些时日也可以好好教你一番,只是眼下我时日无多,现在精神也有些不济,现在的清醒也是暂时,白日我应当还会昏迷,所以有些事也只有你日后自己去琢磨了。”
他如此,周和面具人神情又担忧起来,听着他淡淡的话语。
“我要嘱咐的事情不多,但你们都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破坏。”他眉宇间是气韵清华,纵使病弱也掩盖不去那从容而强大的气魄:
“第一件,不要动阿锦,无论她做什么。”
第五二九章 江山为棋
“我与她已经再无干系,以前的一些情分也就此了结,因她是变数,所以这一次我并未将她放入其中,你们不必管她便好,若她有危险,你们适当的还是要出手。”
晏江平静的吩咐完第一件事,他潜意识里要去讲述这么做的原因,可话还未出口,他自己却有一些哑然。
因为他也不知自己这样吩咐的原因是什么。
她对他表明心迹几次,他也几次坚定的拒绝,虽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劲,但一些事情已经就此固定下来。他心志坚定,也不会去更改。
只是他现在为什么会将这件事放在第一位呢?
晏江的心思在这上面一晃而过,短暂的时间里找不到什么头绪,便暂且放下。
“第二件,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在前几天写下来,周这里有一半,流火那里也有一半,你们只需全盘照这个行事。我时日不多,白日难有清醒的时候,若是涉及到异动,你们随机应变即可。”
那面具人微微低下头,对晏江所的并不惊讶,看来已经是从周那里知道了。
屋中因为关了窗户,渐渐的回了一些温度,晏江的脸色也不似刚醒来时苍白了,多了一丝人色。周看着他,吸了口气,定神问道:“如果不让嵇绍出手,那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他顿了顿,问道:“我要不要将他的卷轴拿过来,公医术超绝,能否照着配出解药来?”
晏江闻言不由轻笑了笑,“若是可以,我何必急着安排后面的事。”
周方才自己完,也察觉到不对,心中暗暗觉得自己蠢。
若是抢来卷轴真的有用,晏江早就吩咐他动手了,也不必拖那么久,再者就算有用,以晏江现在一天昏迷三分之二时间的情况来看,他也不可能配的出来解药。
“你们不必为我忧心,也不需要去强逼他来救我,昔日他与我决断,如今仇恨未散,逼他也不过是徒劳。况且,我要的,不是他向我低头,而是陈兆先向我妥协。”他的话语平淡异常,但言语之间,却仿似有巨大而澎湃的波涛,从江海之中腾然而起,带起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撼动的力量。那是一种瑰丽而强大的气魄,是绝对的掌控的力量才生出来的浩瀚。
大周的皇帝在他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妥协。
这种主导与强大,已经脱离了任何形式的束缚,纵然他现在命悬一线,也不能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
晏江浅然笑道:“嵇绍那里你们不必费心,这回让他过来,只是要治谢弈的腿伤,不过他既然继承了蜀医的衣钵,规矩自然也应当一并继承了。若是他非要下一种毒才愿意施救,便让他把毒下给我吧。”
“公!”
“这怎么能行!”
周和面具人齐齐发声,是惊诧和反对。
晏江微微笑着,眉宇间是温雅柔和:“我现在的躯体已经至此,多一毒还是少一毒都没有什么差别。
最终,我还是要回来的。”
他在这建安城布下天罗地,繁华背后,是暗中的窥探与操控。这万里如画江山,从南到北,每一处都是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无论是在南蜀,还是在北胡,亦或是东辽,他纵使是遭受磨难,也不会让自己白去一趟。
现在建安城风雨交加,大周朝四面楚歌。金戈战马,乱世将起,这是他送还给大周上位者的大礼。
一隔十四年,这段光阴,使得他半生颠沛流离,为谋用计,信手拈来,这原本不是他要过的生活,但人生轨迹被人硬生生的更改,如今正是他归来索要偿还的时候。
从南至北,罗无所不在,这万里江山已成他面前的棋局,这大周千万之人皆是他手中棋,他用这历来人人趋之若鹜的事物,下一把惊天动地的棋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外如是。
四年前,因为嵇绍的搅乱,因为陈兆先的强行镇压,他满盘皆输,这一回,他以牵动天下之势来胁迫大周的皇室。
他不会再输。
***
第二日天还未亮。
谢锦已经早早的坐在前厅里。
睡的晚,起的早,中间休息的时间不过两个多时辰,梦中还在辗转反侧,她的精神相比昨天而言更差。
而嵇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是个男,但到底被绑了一天,滴水未进,嘴唇都有一些干裂。
谢锦并不打算在这里做无用功,然而嵇绍就像一个全身裹满刺的人,他不怕死,不怕折磨,她也无从下手。
事到如今,她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愚蠢的,跟他在这里耗下去,派人到丝纶阁里传消息,她今日不去上班。
在这种繁忙的时候,她公然翘掉,几乎等于是放弃了一半自己的仕途,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但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她不得不耗,不得不在此消磨。
昨日嵇绍晏江只还有三天活着的日,她听罢之后心中就像是梗着了一块硬刺,拔不出也消化不掉,就梗在那里让她寝食难安。
就是她这样的状态,即便去了丝纶阁,她也做不出事来。
清晨的阳光很快就从窗户照射进来,在嵇绍与谢锦之间仿佛劈开了一道深沟,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彼此,但又生出永远无法打破的隔阂。
一夜难安眠,加上忧心忡忡,谢锦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有点糟糕,但她还是死死盯着嵇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锋利的剑尖抵在地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嵇绍一直低垂着头,偶尔也会抬起头来,静默的看她一眼,然后再低下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碧玉担忧的走进来。
起床快两个时辰,谢锦都没吃一点东西,碧玉送过来早饭,谢锦本来一点也不想吃的,她没有任何胃口,但是看看嵇绍,她还是将饭摆在了跟前,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强塞进胃里。
这是一种心理战。
他饿着,她饱餐。
她希望他能在这种细的折磨中一点一点的妥协,虽然可能性并不大。
吃过早饭后,她胃里舒坦了一些,虽然想吐,但总归让精神好了一点。
嵇绍仍旧淡漠,谢锦与他无话可,就在那里坐着不停的转着手中的剑。
剑身来回翻转,反射的光芒就在嵇绍脸上来回晃动,刺目异常,终于,他忍不住了,冷冷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