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意识到外面生了变故,齐齐朝车辕方向看去,也正是此时,摇晃不停的车帘被一只雪白的手掀开,露出一张秀丽温雅的面容。
晏江就站在车辕处,他面色苍白至极,唇色却是鲜艳欲滴,比之面目阴森的黑衣男,容颜中更透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瑰艳。一双漆黑的瞳孔中,是缓缓氤氲的烟云,将入口处的光亮尽数吸入其中。
他一只手撑在车厢边缘,神情有些舒缓,又极为倦怠,另一只手微抬,车厢内那柄后来的秋水剑便自动飞入他手中。
那剑尖,在车厢内二人都有些惊诧的目光中,缓缓指向了黑衣男,慵懒道:“还好总算,赶得上了,龙渊阁的刺客,速度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
黑衣男紧紧的盯着他,他目光森然布满戾气,让人望之生畏,可看着那柄指着他的剑尖,却是如临大敌,黑衣下的身体紧绷。
龙渊阁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但别很少有人识得,这少年一来便点出他的身份,怕不是庸人。再者,能一剑击飞他的剑,此人功力定超他三成以上。
黑衣男紧紧的盯着晏江的剑尖,狠厉的目中是稠密的思考,这一剑封去他所有退路,使得他被逼窝在一个最脆弱的的死角,罩门大露。若他用谢锦来做威胁,可能会有一半的机会能够反败为胜,然而……此时情况对他很是不利。
外头有一阵狂风突然灌入车厢。
黑衣男心中凛然,眼神突变。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车厢内黑影一闪,迅如闪电,一把扣住谢锦脉门,然而也是那同一刻,车外剑光忽如长虹贯日,直捣长龙,在千钧一发之际插入谢锦与黑衣男之间。
“刺!”
黑色的布帛被剑锋划破,一股鲜血从中涌了出来。
黑衣男下意识要去捡自己的剑,身形才一动,就被如水剑光荡开,手上脱力,跌在车厢里。
他不敌这个少年。
两番交手,即便他们的动作快到常人难以看清,但这绝对明显的结果却毫不留情的彰示着,他不敌这个少年。
即使他看起来那么孱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男紧盯着晏江,在这两次交手后,他之前的从容褪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动了两剑之后,晏江轻轻靠在车辕上,身形随着不停摇晃的马车而有些微的起伏,白衣如雪,乌发飞舞,凌乱却依然风姿斐然:“难道嵇绍不曾对你过,我的名字?”
他声音浅而温柔,眼中流转着倦怠,苍白的面上是浅淡的笑容,看着极为虚弱,却气势如虹,被风荡开,让人难以忽视。
黑衣男望着他的面容,森冷阴戾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惧起来,脑海中冒出一个人影,几乎是瞬间,他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一些恐怖的回忆盈上心头。
“是你!”
原以为如此孱弱的少年,即便剑术超绝,以他的功力也足以对付,却没想到,终日打雁,如今却是遇上了能致命的大雕。
晏江苍白的脸容中带着一点点的笑意:“数年不见,你们龙渊阁行事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听了这句话,黑衣男的神情陡然变得更加森冷阴戾,想起一些往事,他心头有些不安,但也极力稳住了心神:“你打算如何?”
晏江站在车辕处,狂风吹着他的白衣烈烈飞舞,但他依旧带着漫然笑意:“放弃此行,我许你走。”
没想到他会这么好心,黑衣男心中早已生了退意,只是惧怕他会使诈,还有些惊疑不定,面上阴冷的问道:“若我不走呢?”
晏江稍微勾了勾嘴角,红润的唇色使得他苍白的脸容都弱了一些:“建安城是个极好的地方,此地白雪皑皑,风景怡然,哪里不能埋人呢?”
他的手微微向前一指,剑尖飞速指向黑衣男的名门,那一瞬间,黑衣男大惊失色,再也不敢托大,一把抓起车厢中的剑柄,飞身而起,从破开的窗户中逃了出去。
见黑衣男离去,晏江轻轻的舒了口气,一反之前强势不可摧折的姿态,手中竟似脱力,连剑也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入马车之中,随后他坐下来,靠着车厢上,轻轻的喘着气,而后转过头看来,朝谢锦微微一笑:
“我来了,你可,还好?”
第四零五章 下来吧
谢锦没有表情,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晏江。
时隔许久,又一次见到他,她心中没有多少欣喜之情,有的是疑惑,以及一些隐隐发冷的感觉。
在那晚雪地决裂之后,她没有再见过他,有的时候纵然是想念,但她忙碌与各种事情,也没空瞎想,但现在,晏江在这种时候出现,没让她生出感激,却是心中有些冷然。
为什么,两人明明已经是尘归尘,土归土,他现在却还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出现在最关键的关头,施以援手,这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他是否也像她一样,在忙碌不停的间隙里,还留有一些念想。但是思及之前的事实,她更会认为是自己重新有了利用的价值,不然,像他这种向来冷血无情之人,又怎会在时隔这么久之后,还会再次出现。
谢锦也没料到,自己向来冷静自持,竟然会在这么危险的情境时心中犯起别扭。
可是她不得不多想,因为这个人是晏江。
是她曾经心悦无比的人。
再看到他,她只会觉得心中很凉。
晏江轻慢的笑了笑,将滑落在车辕上的剑捡起来,撑在车厢缝隙中稳住身,他朝内伸出一只手:“快到山头了,下来吧。”
谢锦一瞬不错的注视着他,这种时候,她还能敏锐的察觉到晏江消瘦了许多,原本他就不胖,如今下巴更是尖削到了一种脱骨的感觉,那尖锐的弧度仿佛能刺痛人。
为什么他会瘦削至此?谢锦的眉头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微微的蹙了蹙,方才见他大显神通,一反之前两人交好之时的弱态,就明他武功已经恢复了,既然因为内疾而失去的内力回来了,那身体也该好的差不多了才是,他看上去怎么会如此虚弱。
晏江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一看便虚弱到极点的苍白,但因为他唇色红润,面上又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姿态随意悠然,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的脸色只是因为狂风吹拂才会如此苍白。
在他的笑容中,谢锦心中那微弱的担心就像风一样消失殆尽,她深吸一口气,复又长长的吐出,目中重新变得清明,没有去看晏江的那只手,准备自己站起身从车上跳下去。
晏江笑了笑,没有话,手却没有收回去,依旧悬在空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举动似的,谢锦才刚站起来,身都没站稳,就又重重的摔回去。马车已经狂奔在山顶,一路磕绊不停,车轮不时轧过石块,在车厢中连稍微一点的移动都变得十分艰难。
道路越崎岖,就明要到山顶了,山顶之后到底是悬崖还是山谷,谁也不知道,她不能耽误时间,纵然是半点也不想与晏江接触,然而此时,她没有别的办法。
她或许可以如一些女儿一样任性妄为,即便摔死也不愿意触碰那个不爱自己的人,但是她很冷静,在面与性命面前,她选择后者。
晏江似乎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那只手一直没有放下,谢锦深吸了口气,闭眼又睁开,仿佛胳膊上有千斤重一样,良久才举起来,握住晏江的手。
触手冰凉。
因为连番受到惊吓和恐慌,谢锦的体温已经很低了,但触及晏江时,她才惊觉晏江的体温更低,皮肤凉的可怕。
只是她没空多想,两手相触的那一瞬间,晏江手上一使力,便将人一把拽了出去。
谢锦一时猝不及防,身被大力一扯,整个人已经被拽出了车厢,看到外面不断后退的树木山石,眼睛被狂风吹的睁不开眼,两人的衣衫凌乱的交叠在一起。
被拉出去后,晏江没有丝毫停顿,谢锦心里准备还没做好,就感觉整个人已经忽然腾空,往一旁稍显平整的地面落了下去。
晏江也一如既往的待人温柔,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身一转,整个人垫在下面,接着两人便摔在地上,谢锦在上面,没有感觉到那些山石硌人的感觉,但她在风声中,依旧听到了骨头与地面重击的声音。
冰凉的白雪浸入肌肤,让人冷不住打了个激灵,谢锦听到那阵骨响之后,就察觉到有些不妙,顾不得手脚发麻,连忙爬了起来,看向晏江,开口了两人面见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样?”
晏江睁开眼睛,露出漆黑瞳孔,他笑了笑,道:“许日不见,你重了好多。”
乍一听他这话,谢锦蓦地一怔,随后就是恼羞成怒,本来还担心着他是不是受了伤,可听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嘲讽她,就知道他死不了。
谢锦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再收回视线朝周围看去,只见眼前一片白茫茫,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走的是一条崎岖异常的道,道直通山顶,陡峭异常,看不到尽头是什么,那辆马车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怕是已经跑到山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