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带讶异地回过头来,随即笑意明媚。“给你做点吃的。”
“你怎么知道朕饿了?”
“我就是知道。”秦长安凑近他,笑意慧黠,故意朝他眨眨眼,眼神灵动,一如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
话音未落,某人肚子里果然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耳根一红,面子上不好看了,更容不得他当面否认。
“还剩下小半碗螺蛳,刚才我教孩子们的吃法有些粗鲁,不过,开心就好。其实呀,贵族人家很少吃这些,因为实在太麻烦,若是真要吃,就用细小的木签,将里头的肉挑出来。”她边说,边坐下来,很有耐心地挑出一个个螺蛳肉。
“螺蛳味道鲜美,其实一般人家的眼里,它的滋味不比那些猪肉羊肉差,你刚才没尝尝看,实在可惜。”她又说,却被龙厉阻止了。
“这么晚了,随便吃点得了,别费劲了。”
“三郎,以前你还给我剥虾仁,挖蟹肉呢,今天,我做的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她笑着,语气轻描淡写,唯独他听了,心里暖暖的,宛若被春风吹过,竟然有些飘飘然。
他对秦长安好,是因为她是自己唯一的女人,他可没求什么回报,不过,秦长安点滴记在心里,他听了自然高兴。
两人一道坐下来,很有耐心地挑起了螺蛳,挑好了,秦长安直接用螺蛳肉,做了一碗喷香的炒面。
“吃吧。”秦长安端到他的面前。
龙厉自然盛情难却,哪怕肚子有点饿,但吃相还是文雅从容,不过这次,他却是吃的一干二净。
“味道的确很好。”这下子,他也不必再端着,薄唇上扬,眼底涌动着真实的笑意。
“孩子们说的玩笑话,你总没放在心里吧。”
“朕当然忘了,当朕是三岁小孩吗?”他有这么好哄吗?
“皇上当然不是小孩子,你可比小孩子更难哄。”她笑着,从背后抱住他,亲昵地将面颊贴在他的肩膀上。“饭桌上我的确有点想看你的笑话,谁知道你真如我所愿,算了,你吃了我的炒面,就不能小心眼了。”
龙厉冷哼一声,但是心里着实温暖餍足,或许是因为吃了一碗炒面的关系,那里头的螺蛳肉固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她一颗颗挑出来的,在他眼里,心意更加重要。
她粲然一笑,双目犹如莹莹美玉。“明天我们也出去转转,不如我们去钓鱼吧,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玩法,我们有我们的乐趣。”
他下颚一点,算是回应。
秦长安搂住他的脖子,往他面颊上亲了一口,却低低地笑了。“记得明早起来,我先给你刮胡子。”
这女人!还不是为了她独特的审美,他这么多年都没蓄胡子吗!她说不喜欢他留了胡子,吻上去扎人的感觉,他居然就这么从了她,果然……他真是没救了。
顿了顿,龙厉才从薄唇挤出一句。“朕等着。”
……
在石门镇的日子,过的很快,秦长安三天两头去看蒋思荷,当然,私底下还不忘给瑞儿施针,跟龙羽一样大的瑞儿已经十岁,服药跟药浴双管齐下,靠针灸辅佐。
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固然不知道他们都是龙家子孙,不过每天都玩在一块儿,知道瑞儿的眼睛不好,在家休息的时候,孩子们不忘给瑞儿带来小礼物。
龙羽送的是两条小鲫鱼,他们在小溪里抓到的;龙潜送的是自己扎的一只竹蜻蜓;龙琬拿来的是一盒宫里带出来的山药糕,有了他们的陪伴,瑞儿的脸上常常挂着笑容。
秦长安本以为还要个一两年才能有成效,殊不知,某一个清晨,蒋思荷匆匆忙忙地来敲门,说瑞儿的眼前好像有点亮光了。
她自然是穿上衣裳就走,见到瑞儿之后,惊喜之余,她留下了药方子和针灸的方法,告诉蒋思荷,在医学院有个出色的学生,名叫徐林,以针灸见长。将来她无法常常来石门镇,会让人把他带过来,让徐林守着瑞儿,通过书信,得知瑞儿的近况。
蒋思荷当然十分理解,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嗓音轻轻颤抖。“十年了……只为了有这一天,长安,终于被我等到了……你给我找的人,我自然万分信任,谢谢。多谢你,跟我一样,从未放弃。”
“明天我就要走了,孩子们很不舍得瑞儿,不过,瑞儿在这里养病,对他有好处。这里很单纯,有山有水,民风淳朴,我相信,至多三年时间,他的眼力应该可以恢复到常人一半的程度,不过,看东西还是模糊的。”秦长安笑着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我也知足了。”蒋思荷静静地说。
“皇上跟你家那位,还是没见面吗?”
她常常跟蒋思荷见面,就算巧遇,也跟龙奕遇到了几次,因为体内蛊虫备受重创,反而压抑了蛊毒发作,龙奕的气色好了很多,身子也不再清瘦。只是,当年那个幽默风趣的宁王,却在她脑海里愈发模糊了。
“男人之间的事,就靠他们自己想通了,其实不见也好,这世上总是有些缺憾。”蒋思荷说的通透,顿了顿,才想起有一天龙奕回来,表情似乎有些不自在,后来才一句带过,说看到龙厉在钓鱼,至于两人有没有说上话,龙奕并未多谈。
“你们呀,一个青莲居士,一个明镜先生,真是天生一对。”
“你听到名字,就猜出来是我们了吗?”
“是啊,你名字里有个荷字,我又听说这个人是个女先生,当下就怀疑是你了。不过,那位叫明镜先生,可是出自那首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心有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蒋思荷不疾不徐地念叨,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默契。
是了,大家彼此都不再年轻张扬,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是该放下那些多余的介怀了。
就在秦长安要走的时候,蒋思荷拉着醒来的瑞儿非要给秦长安下跪磕头,秦长安手足无措,神色微变。
“你这是做什么?”
“长安,你若是把我当成挚友,当成知己,你一定受得起。”蒋思荷坚决地跟瑞儿给秦长安磕了三个头,她眼眶发红,知道秦长安走后,两人几年才能见一次面,或许更长的时间,只是她没有任何理由多做挽留和邀请,毕竟,秦长安是一国之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三个磕头,是她表达这么多年来,对秦长安所有的感激。
“多谢婶婶。”瑞儿的眼前依旧朦朦胧胧的,微微透过来一点光亮,无法看清面前的女人是何等的长相,但他心目中的婶婶,是一个极为美丽又人善的女人。
如果没有婶婶,他知道,他一辈子都无法丢开手里的那根拐杖,其实,随着他长大,他对外面这个世界的渴望,越来越大。
即便,能拥有一半的光明,他也会格外珍惜。
……
半年后。
“头还疼吗?”龙厉从船舱里走出来,一手覆盖在秦长安的额头上,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想来是习惯了。”
她笑着看他,目光从他的身体上透过,落在远处那蔚蓝色的海面上……
这是真的。
龙厉跟她兑现了十年之约,而他们,也的确把十一岁大的儿子丢在京城处理国事,他们则逍遥地上了一艘大船,在最东边的威海上。
这,是他们上船的第二天,昨日她有点晕船,毕竟从未上过这样的大船,谁知道睡了一整晚起来,水天一色,那毫无杂质的蓝色,让她看的无法不叹服。
“真该把羽儿也带过来的,大海这么美,这么雄浑壮阔,是他这么多年的心愿——”她又是惊叹,又是内疚。
“他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你我,再耽搁下去,难道要等白发苍苍的时候才来出海?”龙厉的态度,可比她要自然多了,毕竟,他从来都是把儿子丢在妻子后面的位子,他一点也不心虚。
这个时代,对女人有许多的歧视,男女很难平等,比如远洋出海的船只,也是不允许女人登船的,认为不吉利,会导致沉船。
所以,龙厉索性让人造了一只船,船上的人也都是他们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除了留了几个出海经验丰富的当地人之外,她完全不必顾及别人的目光。
海风的气味,她渐渐习惯了,不再觉得腥味很重,相反,越是往大海中心,越是觉得浑身舒爽。
大海的美,已经用言语无法形容。
那种震撼,更是他们这些一辈子生长在内陆的人,无法抗拒的。
“三爷,巧了,刚才抓到一条大鱼,您跟夫人看看,怎么个做法?”说话的是这船上仅有的几个当地人,因为在海边生活,皮肤黝黑发亮,笑起来一排亮瞎眼的白牙。
“一半清蒸,一半红烧。”龙厉一句带过,眼前一亮,那条鱼还真是少见的大鱼,足够十个人吃了。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秦长安因为先前晕船吐过一次,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刚夹了一块新鲜的鱼肉,吃了一口,一股腥味直冲脑门,她一时没忍住,冲到一旁又吐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