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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严回京的那天,是十二月底,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秦长安早早地就在京城以前师父住过的下榻别院等候,身披橘色斗篷,周遭滚着一圈白色绒毛,头发挽成寻常人家少妇的样式,只用几只素雅的金钗固定住,双手交握在小腹前,望向京城的城门方向。
“娘娘,您不如到屋子里去等吧,外面太冷了。”翡翠站在她的身侧,撑着一把红色的大伞,细碎的雪花从阴沉的天际飘下来,撒在伞面,很快融化成水珠。
“我不觉得冷。”她微微一笑,过去她有些怕冷,屋子里总是要搁着两个暖炉,抑或习惯了身边能有一个人形暖炉,才能一觉到天亮。
但奇怪的是,生完龙凤胎,做完月子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更冷些,她却不再觉得冬日难熬,甚至不必把自己包裹成粽子,也能觉得满满当当的血气在体内流窜。明明她因为诺敏铁了心离开,心口受伤,元气大伤,但身子复原的速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此刻在飘雪,她站了小半个时辰,但手脚依旧是温暖的,学医多年,她绝不会肤浅地认为是自己在宫里月子做得太好,身体就有了这么惊人的变化。
她已经是第二胎了,对于生孩子的经验,怎么也比第一胎来的丰富,因此,思前想后,都觉得跟转生咒有关……当然,还有一件事,也颇为古怪。
她佩戴在脖子里的驭灵珠,原本是浅白的颜色,但有一回沐浴过后,她坐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珠子变成了金色,闪烁着淡淡的烛光,宛若一颗金珍珠。
或许是因为诺敏曾经占据了她的身体,那短短七八天,一具身体,却同时容纳着两个不同的神魂。若是其他人,自己的魂魄被驱逐之后,根本无法回到身体了吧,哪怕诺敏最终决定离开,都是一样的结果,她的身体会变成一个空洞的躯壳。
她之所以能够安全地存活在跟陆家一模一样的梦境里,长达八天之久,没有被诺敏的神魂压制,也不曾被反噬,最后能安然无恙地重新跟身体融为一体,多亏了这颗珠子吧。它绑在自己的脖子上,同样的,它也绑住了自己的灵魂,不让自己迷失,不让自己沉睡太久。
这一生,她遭遇过的神奇的经历,比一般人比起来,太多太多。
三天前,她才知道一个消息,裴九突然辞官,而龙厉也答应了,但消息传到她耳畔的时候,裴九已经独自一人离开京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甚至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不告而别,唯有秦长安想,他恐怕是真的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了。
身为太祖皇帝的赫连寻,自从在京城建都之后,在京城生活了四十多年,直到老,直到死,最终埋在皇陵。
京城给了他帝王的荣耀和权势,但同时,他失去了年少时候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快意和自由,这个地方他太熟悉,却也太沉重了。
这一世,裴九没有权势,没有身份,但他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遍整个天下每一个角落,用自己的双眼,看透金雁王朝的百姓民生。
当然,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裴九一定会第一个去。那就是当年诺敏辞去将军一职之后,把自己放逐到的那个城池,也是诺敏终生未嫁却被西郎派来的杀手残害的地方……
即便知晓裴九会出现在那里,但秦长安还是不曾刻意打听裴九的下落,他既然答应诺敏,就不会再轻易寻死,他曾经是金雁王朝的帝王,纵然孤独,也不会轻贱性命。而且,他说过,三次开天眼的机会,全部会用在金雁王朝上,如今还剩下最后一次。若是有生之年还有异象,裴九会提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是裴九的能力,亦是他认定的责任和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便裴九孑然一身,他的心里有诺敏,这回就像是两人一道上路吧,不会再跟以往一样寂寞了吧。
秦长安暗暗舒出一口气来,从思绪中抽离,时光匆匆,一年转眼又到了年关。
她跟师父已经一年多未曾照面,自打龙奕用周奉严作为要挟的对象,断了师父的手指之后,她就把师父藏的很严实。
几个月前,她答应子书子司那对兄弟,要治好金凤凰下在他们体内的毒,才把养好身体的师父再度请出山,一是她说到做到,不愿食言而肥,二是师父不见外人许久,恐怕他憋出毛病来,重新操起老行当,治病救人,有助于他忘记断指的痛苦。
盼了数月,周奉严把两兄弟的毒解了,了了一桩心事,他们师徒俩总算也能见面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辆青灰色马车渐渐闯入了秦长安的视野,车前跟车夫并肩坐着的便是她早早派去城门等候的白银,远远地就跟秦长安挥手示意。
马车终于停下,从车内走出一个长者,双鬓早已发白,一套毫无纹路的灰色长身棉袍,那张相貌平平的面容也略显沧桑,但是看上去很是正派,此人,正是年过五旬的周奉严。
“师父!”秦长安笑着走前两步。
第五卷 傲视天下 084 谁酒品差
“师父!”秦长安笑着走前两步。
周奉严见别院门口站着人等候,没想到真是秦长安,她并未穿的太过华丽,一如当年还是靖王妃的模样,只是匆匆眨眼之间,两人居然一年没见面了,不由地,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寒冬腊月的,怎么能让娘娘在外头等?”
周奉严面露担忧,不是作假,一脸的不赞同,他虽然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徒儿,但也知道三个月前她刚生下一对龙凤胎,虽然出了月子,但在寒冷冬日,还是应该凡事小心,更别提她如今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就算是普通女子,在产后也该保护自己,免得种下病根,以后难以根治。
“师父,别啰嗦了,我们马上进去吧。”她弯唇一笑,主动搀扶着周奉严,往正厅走去。“一路上还顺利吗?”
“挺好的。”周奉严淡淡一笑,等翡翠倒了茶水,他的确觉得口渴,双手端起茶碗,正在那一刻,秦长安才看到他左手少掉的两根食指和中指,面色骤然大变。
感受到秦长安突然的沉默,周奉严喝了一口热茶,急忙把茶碗搁下,沉声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娘娘也该放下了。当初他没有废掉我整个右手,对我而言,已经万分幸运,否则,如今我连拿针都无法办到……右手虽然少了两个手指,但并未影响我的日常生活,也不影响我行医救人。”
秦长安暗暗叹了口气,事实上她已经介怀许久,如今天子易主都已经一年了,龙奕也早已不问世事,跟蒋思荷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手中再无半点权力……眼下,她身居高位,应该是她来守护自己的师父,安享晚年了。
“师父身上的伤,也好了吗?”她又问。
“全都好了。”他点头,又说。“我年纪大了,养伤很慢,否则,这点伤算不上什么,娘娘不用太担心。”
秦长安端起茶碗,在手里缓缓转动了两圈,话锋一转,眼神清亮许多。“师父,您在我心里,这些年几乎没变。您还不老,可不能太早服老啊……”
周奉严听出弦外之音。“娘娘还有事要让我去做?”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想不单是我的夙愿,也是师父一直想做的事,更是造福金雁王朝数万百姓的好事。”她的指腹划过瓷碗上的精致图纹,手指上的永生花琥珀戒指美的炫目,幽幽地倒出一句。
“师父,金雁王朝的医者,多半都是私人拜师学艺,但不同的医者能力相差甚多,教出来的徒弟也往往参差不齐。这些人以后成了民间大夫,往往就容易变成庸医,百姓若是栽在这些半吊子的大夫手里,不单损失钱财,运气不好的,会丢了性命。我想着,能不能建立一个书院,接受全国各地想要学医的弟子,我们不看对方的家世背景,不看对方的年纪,只看他们的资质。哪怕是贫苦出身的孩子,只要勤恳好学,不单可以免去他们求学的费用,若他考试成绩出众,我们还能奖励他一笔银子,鼓励他们竞争上进。”
周奉严仔细听着,若有所思,半响之后,才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
“娘娘的想法已经很成熟了,此事若做好了,的确是百姓的福气。他们不会因为半路出家的大夫而无辜受苦,而我们也能让杂乱无章的医术形成一个相对统一的体系,从这个书院出去的学生,无论是再去太医院考试,还是去民间经营药铺,治病看人,至少比那些野郎中强上数倍。对贫苦学生加以奖励,帮助他们,等他们学成归来,也能回到乡野帮助那些保守病患之苦的村民乡邻……”
“师父说的很对,当然,我们的学院一定要对学生十分严格,毕竟医者的手下,稍有差池,动辄就是一条人命。依照不同的年纪和不同的资质,我们开三种班,分别为三年、六年和九年班,但凡能完成学业的,颁发我们学院认证的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