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方知自己的执迷,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危险和残酷。
“既然你不想回心转意,又何必再来找我?”裴九的心头怅然若失。
“除了乌勒,谁也不知道那批藏起来的巫女是否启动了转生咒,如果她们真的已经开始了,谁也不清楚她们已经念到第几日。能否在这两日内把巫女抓到,斩草除根,对朕而言,千钧一发,箭在弦上。”龙厉面无表情地说。
裴九垂下那双杏仁眼,没有追问秦长安的近况,其实,光凭龙厉这样的阴沉表情和急迫心情,他就能够猜出来,必定是龙厉察觉到秦长安身上某些不对劲的预兆,才会大发雷霆。
“我对你,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如此,就好好地留在青天监,但凡知道你暗中有半点阻扰的动作,朕都不可能再对你留半点情面。”
他无心再去追究裴九是否还有藏着掖着的秘密,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他不可能站在裴九的立场上,帮他一把;同样的,为了诺敏而来的裴九也不可能这么快放弃心中的执念。
唯独,别让他看到裴九表面一套,内心一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在背后捅一刀,渔翁得利。
裴九紧紧抿着唇,无论他这一世能够在这个身体里活多少年,他都不希望是此刻激怒性情暴虐的龙厉,被龙厉在一怒之下砍了脑袋。这样的话,他就未免太冤了,事到如今,他不必再出手,一切听天由命,眼下只是龙厉跟乌勒之间的较量,他就算有自己的私心,也不该再介入。
他若死在龙厉手里,不但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幻灭了,而且,只会更加不甘心。但即便再不甘心,也没有第二个国师景浩,可以帮他延续生命,在百年之后,还能等到第二个重生的机会。
在这一世,他单枪匹马,不能蛮干,更别提龙厉已经成为金雁王朝的天子,手握权势,但凡龙厉看不顺眼的,他都会跟野草一般拔除。
唯独,他还是有一点私心,让龙厉别太快找到乌勒窝藏起来的巫女,让他看看转生咒对秦长安是否还有作用,而诺敏是否能从被困百年的混沌彼岸重获自由......
之后,他再也不敢奢望更多。
他从百年前追到了百年后,如果他跟诺敏终究是情深缘浅,好似天与地永远都不能交汇,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能认了。
“朕听说你能开天眼,预见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
“你终究还是怀疑了。没错,我并无所谓的异能,也不是天生神力。身上所剩的一些,不过是晚年跟景浩学了一些皮毛之术罢了,毕竟,还能养活自己。景浩说,无论我在多久之后苏醒,这门行当永远都能让我有口饭吃。他担心我重生之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毕竟一个人在未知的世界里,过去再强大,如今也只会显得迟钝和落后。于是,他让我拥有开天眼的方法,但是再三告诫,只有三次,第三次之后,我会很快油尽灯枯。因此,纵然我找寻她花了好几年功夫,亦不曾擅自开天眼,毕竟时间相较于开天眼的次数而言,还是宽裕许多。我告诉自己,若是在十年内找不到她,会开启第一次的天眼,没想到比我意料之中更加顺利。”
“你已经开启了几次?”
“第一次,是我看到她独自在沙海面对野狼的攻击,由于这些神力只是景浩附加在我的转生咒上,我没有强大的术法支撑,只能看到匆匆而过的几个画面,亦不能看到完整的结果。”
“看来你是不打算开启第二次,助我一臂之力了。”龙厉凉凉一笑。
“你我都是铁石心肠之人,就不必虚与委蛇了吧,你有你要守护的人,我同样如此,不干涉对方,已经是彼此最大的让步。”裴九漠然转身。
“朕现在就能杀了你。”
冷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裴九的脚步停在门口,不曾回头,苦苦一笑。“她很矛盾,你应该察觉了,你自然可以杀了我,但是问题并未因此解决。而且,我的死或许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对你最大的要挟,不是我,而是西朗,如果巫女死了,无人可以念永生咒,我希望落空,你心愿达成,到时候你杀了我也不迟。”只是,即便他死了,魂魄也被隔绝在混沌彼岸,是无法跟诺敏相见的。
他不愿在此刻开天眼,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敢预见,预见那个没有诺敏的空白未来,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再也无力承受第二次。
只要他能见到诺敏,哪怕只是一面,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只要能够消除她死前的怨恨,让她重新有入轮回的机会。
他并不怕死,毕竟,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怕的,是独自跌入那一片诡暗虚无的黄泉境内,一直都是他一个人,而诺敏却被恨意包围,不生不灭,不入轮回。
“皇上,要拦着他吗?”
龙厉眉头一皱,手落在半空,沉默了许久,目送着裴九独自走入殿堂外的黑暗,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夜色很快把他吞噬,仿佛裴九从未出现过一样。
的确,他可以杀了裴九,却不愿秦长安醒来后怨恨自己。
他知道她的,因为无法成全赫连寻和诺敏,她心中从未停止过内疚和遗憾,却又无法用自己的性命来豪赌一场,毕竟她的身后还有一整个家庭。若是裴九死了,秦长安对自己的行为必定不能轻易原谅,她可也容忍他双手沾染鲜血,却不能容忍他毫无缘由地要人性命。
因此,他强忍住心底狂嚣的杀气,任由裴九从他的眼前离开。
他无言地走出金碧辉煌的殿堂,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在夜色之下隐去了尊贵的光芒,他望向西边,眼底一派幽暗无光。
西朗。
“大巫女,怎么办!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一个小巫女慌乱地叫起来。
灵坛内的女子缓缓抬起脸,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她们在这里已经许多天,但她不曾想过,能逃过最终的追杀。
祝湘放下长袖,掩去手臂上所写的红色符咒,地窖下的珠光摇晃,却无法照亮她犹如似死水般的眼瞳。
她双手交握在胸前,继续低声默念着什么,有人在用力地撞击着地窖的石门,她充耳不闻。
一天后。
一入夜,龙厉便放下手上的所有事,站在庭院里,身披黑色披风的他,看上去愈发阴沉,浑身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为了省去路上的时间,他让送信之人到半路上放信号,一旦成功找到巫女的老巢,便放红色烟火,若是不成,则是蓝色烟火。
今晚,会有结果吗?
薄唇抿成一线,阴鹜的黑眸眯起,敛去眼底愈发汹涌的杀气和戾气,负手在背,唯独无人看到的角度,他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四更天。
“爷,有了!”慎行的嗓音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龙厉的目光顺着西边天空那一道微弱的光望过去,虽然很小的火光,但直冲云霄,渐渐的,他早已冰冷的体魄仿佛被丢入火海,瞬间融化。
红色,是红色的信号弹!
眸光大亮,他二话不说,直接调转身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栖凤宫走去。
大床上的女子依旧闭着眼,他越是靠近,就越是心惊。
一天一夜,对他实在漫长,生怕她提前醒来,因为她的身体可以自觉对抗所有药性,因此也无法喂她喝常人一喝就倒的安神汤,却又不愿再次劈中她的后颈,再度伤害她。
所以,他绑住了她。生怕她突然醒来,趁他不备而偷偷离开皇宫,再发生意外......他知道,只要她想,就没什么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的手腕上是两条黑色绸带,长度不短,避免她在束缚中睡得不舒服,绸带最终系在她头顶上的床柱。
秦长安雪嫩光洁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只着白绸里衣,衣裳有些褶皱,袖口翻到手肘,黑色绸带系在她细瘦的手腕上,黑与白那么分明。她睡得那么深沉,五官姣好,偏又像是一个被禁锢的瓷娃娃,令人心生怜惜。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手腕处,她睡得很安稳,因此手腕处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是黑色绸带将她绑着,他是心疼的,如今巫女已死,他再也不必在夜长梦多的日子里煎熬了吧。
正欲解开她手腕上的绸带,沉睡中的女子突然扭动着身子,双眉紧蹙,十分痛苦,龙厉黑眸一沉,心急如焚。
“长安,哪里不舒服?!”
他不过是用蛮力打昏了她,让她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罢了,期间担心她肚饿,甚至亲自喂她喝下鲜美的鸡汤,她怎么会身体不适?!她从来都不是娇气体弱的女人啊。
他一遍遍地询问,只是秦长安依旧不曾醒来,更不曾听到他的嗓音,她不停地翻转着身子,额头冒汗。
“啊......”秦长安猛地低唤一声,右手拍着左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火,好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