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简单的晚饭后,裴九靠在床头,小憩片刻,正当他睡的昏昏沉沉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裴大人,在吗?”声音是陆青铜的,或者该说,一行人之中,跟他搭过话的人并不多,而且把他这个青天监的七品芝麻官还放在眼里的就更少了。
尤其是龙厉身边的谨言慎行兄弟俩,都是如今的一等带刀侍卫,他们对自己的防备颇深,似乎在主子对待裴九的态度尚且不明朗之前,他们也绝对不会主动亲近他,因此,一路上都不曾跟自己开口说过话。反观众人认定不善跟人打交道,年纪一大把刚刚踏入仕途的陆青铜,明明已经是三品官员,更是禁卫军的统领,反而跟这个年纪轻官职低的年轻人却时不时说上两句。
前天在休息的时候,甚至还问过他,不知裴九是否能看出他这辈子能不能有个伴,但刚说完就后悔了,让裴九对他大为改观。
“陆统领,什么事?”裴九从床上坐起身来。
“三爷那边,请你走一趟。”在有外人的地方,他们通通称呼主子为“三爷”。
“好,这就来。”
裴九套了件紫色外衣,随即开了门,跟着陆青铜去了龙厉的房间,那个房间是小客栈里最好的天字一号房,走入其中,龙厉正坐在榻上泡脚,十分愉悦舒适。
哪怕人在不起眼的相间小镇,唯独天子的一套常用的东西是随身携带,包括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都是换过的。
“出去吧。”龙厉抬了抬眼,朝着陆青铜说的,在外,没有人知道陆青铜是他妻子的兄长,但唯独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颐指气使,显得平和许多。
裴九有些意外,没想过龙厉居然没有留一个近身伺候的人,哪怕路上不方便带宫女,至少也带个给主子做事的小厮吧。
但龙厉没有。
当真是看不出啊,龙厉对饮食起居,已经不是一般的挑剔,据说,他还有要命的爱洁癖,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不是一个秘密了。如今当了皇帝,身边反而不爱有人伺候,干净的还不如那些普通的贵族少爷?可他的养尊处优,却又是事实。
这两者,实在是很矛盾。
“坐。”龙厉手一摊,难得没有让裴九从头站到最后,更没让裴九给他下跪。
裴九不客气地坐下了,他搬着椅子坐下的时候,却错过了龙厉眼底划过的一抹诡谲笑意。
“知道朕突然喊你来,所为何事?”
“三爷最终还是怀疑我,是如何找到这座山的吧……且不说那一座红宝石矿山能供金雁王朝用上多少年,地宫下的机关重重,再有能耐的人,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预料到里面的危机四伏。”
龙厉的目光闪了闪,唇角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冷笑。他自称朕,想用皇帝的身份压制裴九,但裴九却反其道而行之,称呼他为“三爷”,乍听上去是尊称,实际上却把彼此地位的悬殊拉近不少。
“没错,朕从未停止对你的怀疑。朕可以相信一个人身怀绝技,正如你所谓的异能,但也听过一个说法,这样的异能也是某种能量,而你的身体则是承装这个能量的容器。你能未卜先知,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是用一次则少一次,到最后,反而会影响你的寿命,因此,你并不能对每一个雇主,都无条件地使用异能……但一次你用来预知五十年不遇的雪灾,或许,你便是猜到这些话足以影响皇后,因为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但是皇后做事十分果断,她及时囤粮,反而造福百姓,否则,金雁王朝少不了闹一场饥荒。至于第二次——”
裴九心跳如鼓,但脸上依旧神色淡淡,顺着龙厉的话接了下来。“第二次,便是为皇上开了天眼,看到龙脉所在地,担心被人捷足先登,才告诉皇上真相,当然,也有私心,是为了扫除皇上对我的怀疑,不再追究画像一事。”他苦笑了下,“我并不想太早死。”
“错了,第二次,并非是用了你的异能,而是用了……”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太阳穴,龙厉笑的十分和颜悦色。“你的记忆。”
闻言,裴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也是波澜不兴,唯独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衣袖里动了动。
“皇上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艰深了。”
“裴九,知道朕为何今晚让你坐下吗?你以为是因为你告诉朕龙脉所在地,让金雁王朝获得一笔相当于二十年国库进账的财富,朕就一定要赏识你,尊重你,甚至让你成为朕眼前的红人?”他收走了在热水中锦袍的大脚,姿态洒脱地随意仰卧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腕处的黄金龙形手环,黑眸微微眯起。“错了,是因为朕终于看清楚,你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说起来,朕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动过脑子了。不过也好,对朕而言,这是一种斗智斗勇的挑战,当结论出来的时候,连朕都感到意外至极。”
裴九低头笑了。“皇上英明神武,最擅长在蛛丝马迹里找到真相,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您意外的?”
第五卷 傲视天下 039 遭到了报应
“是啊,换做任何人,都不敢跟朕一样大胆猜测。朕还未登基之前,就曾经让人查过你的底细,当然,不久之后,皇后也查过,但是我们谁也不曾从其中找到最大的疑点,只是觉得你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异于常人的古怪而已。朕愿意跟你来见识一下所谓的龙脉,并不是看重这一笔财富,当然,若是祖宗留下来给龙家子孙的,朕没理由让其他人的手。但更大的目的,是朕要看看,你何时才会露出马脚。在地宫里,你说里面一共是十八道机关是吗?其实,你少说了一道,是吗?你催促众人在一个时辰内搬走所有的金银珠宝,并不只是随口一说,而是在一个时辰后,整座地宫地下就引爆了。”
猛地抬起脸来,裴九直直地瞪着面前一脸悠闲的男人,怎么可能?明明龙厉是最先离开的,他怎么会知道?
把裴九内心深处的惊愕尽收眼底,龙厉不疾不徐地开口。
“除非像朕这样,带足了一百多人,专程为了转移龙脉地下的东西去的,人手充足,运货的马车也够用,做好了完全准备,否则,绝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搬得了它们。哪怕有人误闯入此地,见财起心,而他的运气也好到能够抵挡前面的十八道机关,侥幸不死,他也得有力气在一个时辰内移开这些满载金银珠宝的木箱……但凡闯入者的人手和力气不够,又或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用的时间稍有拖延,等待他的便是被炸药引爆,不是被压在地下闷死,就是被火药炸成碎片。”
裴九不置可否,既然龙厉留了个心眼,必定是趁他们打算离开,嘱咐有人留下,才会发现地宫自动夷为平地的事实。
面对龙厉这样心机深沉、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任何人都更胜一筹的狠角色,他之所以能把自己的亲哥哥拉下皇位,靠的绝非侥幸。
“还要朕继续说下去吗?今日,朕在想,地宫下埋了六十六个箱子,为什么不是五十个不是六十个七十个,而是六十六个?当真只是巧合吗?你说过,这是许多年前,太祖皇帝跟国师景浩一道选中的地方,后来朕曾经查过宫中极其隐秘的史册,太祖皇帝在位期间,只有两次微服出巡,一次是在他登基第二年,为了考察民情,当时他才二十几岁,而且,身边还没有国师景浩此人。另一次,则是在他过了六十大寿的那年,当时他已经被年轻时候征战东西的旧伤深深困扰,身体不算特别硬朗,但他还是出了宫,史书上说他是去了江北,但朕想,应该就是这一次,国师亲自陪同,他们出宫两月有余,回来的时候,太祖皇帝的精神却很不错,但关于这次微服出巡,史馆耗费的笔墨不多。而太祖皇帝最终寿终正寝的年纪,便是六十六岁。”
龙厉黑漆漆的眼瞳之内,笑意越浓,暖了那双肃杀的眼眸,如刃般的注视,仿佛剖开了他的皮囊,直接睇着裴九的魂魄。
“景浩国师身怀异能,他卜算出太祖皇帝死在六十六岁,太祖皇帝也知道内情,他纵然是开国皇帝,也终究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因此,地宫下准备的便是六十六个宝箱。”
裴九被噎了下,久久不发一语,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从他的后背渐渐爬上,犹如毒蛇般缠住他的身体。
他从未怕过任何人,从未!从未有任何人可以震慑住他,从未!
再怎么样,那人也不能是龙厉!不能!
他是何时起,有过恐慌的?那是好几年前了……是他还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上的时候……
他不能在此刻回想,更不能陷入往年不堪记忆,不能被龙厉看穿自己的伪装!
就在他晃神的那一瞬间,耳畔再度传来某人杀人如麻的清滑嗓音,仿佛生来就没有属于人的情绪。
“裴九,不久之前皇后找人进宫,那人叫富贵是吧,朕那日让人把他拦住,让他把在栖凤宫里说过的话再通通重新说一遍。你猜怎么着?有一个线索,在皇后的眼里,不算什么,只可惜,朕是龙家子孙,朕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太祖皇帝是戕族首领的儿子,在建立金雁王朝之后,才把自己的姓氏改为龙姓,寓意为以后的子孙后代,都是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犹如真龙一般。不过,在之前,戕族首领的姓氏为赫连,太祖皇帝的本名为赫连寻,关于这些,史书上倒是记载的巨细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