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歌闻言,心中一片空虚无法填补,那双上扬的妖娆眼眸宛若一滩死水。
“有时候,明明看起来是上天给你的磨难,但并非就不是一个命运的转机。”
他的脸上流露茫然和迷惑:“郡主,你的话真是玄妙,可是我没读过书,不懂。”
“你迟早会懂的。”她将两瓶药膏往他枕边一放,眼神清如水:“这两瓶雪面芙蓉膏,一日涂三次,坚持两个月,至少恢复七八成,疤痕并不明显,扑点淡粉就能遮挡。”
“郡主也给明遥了?”
“你是新伤,他是旧疤,恢复起来的难度不同。不过,他没要。”
夜清歌错愕至极,秦长安给他这么昂贵的药让他震惊,听到明遥曾经有去疤的机会却拒绝更让他震惊,果然,他还是比明遥的境界矮了一截吗?像他,就绝不可能拒绝恢复容貌的机会。
她淡淡一笑,一针见血。“你要的不是我,而是能站在我身边的虚荣。”
这一席话,的夜清歌哑口无言。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才再度抬起眼,语气坚决。“郡主,上次跟明遥争吵过后,我一直都觉得不对劲。明遥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是冷,是淡,是倨傲,但不是狠,不是毒,不是阴沉。”
她脸色一沉:“夜清歌,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郡主认为我走到这个地步,还敢奢望得到你的垂怜吗?雪中送炭多难得,郡主的恩情,我夜清歌此生不忘。”
秦长安挑了挑眉,脸色微乎其微有了变化。虽然不喜欢夜清歌的粉气和妩媚,但他也着实算不上大奸大恶,有此飞来横祸,就够他受得了。
她还真不爱落井下石这一套。
该的她都了,寒暄安慰不是她的风格,不愿再多做逗留。
她并不意外夜清歌直到最后还是在挑明遥的刺,他们本就是死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
思绪猛地一顿,她快走到门口的脚步,又折了回来,目光如炬,熠熠生辉。
“当初明遥得罪的是皇城哪位权贵?”
“是曲国舅。”
她一怔:“曲国舅好男风?”曲国舅在朝中风评很差,但就是没听过有断袖之癖啊。
“明遥曾经写过一首诗,曲国舅认为是在影射他,记恨在心。明遥进倌倌后,曲国舅就让他去府里赴宴,要他在宴客面前裸身抚琴。,出尽洋相……明遥不懂变通,当场砸琴走人,反而将曲国舅弄得毫无脸面。就这么结下梁后,有一回曲国舅往他脸上泼了一种水,脸就这么烂了。”
“明遥会弹琴?”
“他可是名震一时的明家大公啊,郡主。”夜清歌古怪地看向她,“当年他骂对曲国舅抚琴是对牛弹琴,我还以为郡主早就听过他绝妙的琴声了。”
下楼的时候撞见几个粉面秀气的男妓,全都恭敬地侧身让行,他们身上的花香,却压不掉助兴鸳鸯香的独特味道。
她从热闹的倌倌里走出来,北漠不禁男风,这条宁静的街唯独在夜晚才有了生命力。
站在逍遥馆的门口,远方一阵惊雷轰然作响,突然下起大雨。
那一道轰隆的雷声,却猛地打通了她内心的某一个忽略的事实。
夜清歌男妓在倌倌里都要接受各项蛊惑人心的训练,他们身上带香,用的多是鸳鸯香这种助兴的香粉,他们用久了会产生抗药性,但一般人嗅闻到则容易意乱情迷,定力变差。
不对。
上回在听风楼里见过夜清歌后,她百毒不侵自然无所谓,可是晚上见到明遥,他却有点反常的亲昵……她当时没多想什么,让他去泡药水,化解身上的鸳鸯香,而他的确也乖乖去了。
明遥为什么会被鸳鸯香所影响?不该啊。
远方一道惨白的闪电,再度凌空劈下来,震耳欲聋的雨声,将她跟身后的花天酒地彻底隔绝开来。
她的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停在门口的轿,很快被瓢泼大雨淋湿,她站了许久,手脚冰凉。
有人冒雨前来,一袭黑衫令他仿佛是黑夜之,他撑着一把竹骨黑伞,黑靴踩踏在湿滑的青石街上,脚步坚定。
她抬起冷然的美眸,跟对方四目相对,他的眼底没有震惊,却有着一种极其复杂凝重的情绪。
明遥看到的是她一身华服,盈盈走出充斥着淫词艳语的倌倌,她的容颜逆着光,隔着雨帘,气势不容侵犯,身上的光影交错,第一次让人有着刺骨的胆寒。
“下雨了。”他低声,将手里的黑伞撑过她头顶,她发上的金钗流苏晃动一下,悉索作响。
她不语,熟悉的眼却透着陌生的距离感。
“我来接郡主回去。”他又,嗓音有些冷,还有些……淡淡的温柔。
好矛盾。
秦长安抿紧唇,就在他极为自然地跟她并肩而站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蛰了一下,整个人跳开来。
他的嗓音紧绷压抑,不悦她拉开彼此距离,大步靠近:“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手,挥落。
“啪。”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眼,他未曾束发的黑亮长发全都为之散开,银质面具落在他的脚边,被雨水大力冲刷着。
这一幕,连身旁的白银都不由地屏住呼吸。郡主一向对明遥诸多照顾,什么时候对他动过手?!
明遥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脸依旧偏在一侧,黑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他迟迟不曾转过来,黑色衣袖下的手掌,暗中用力,青筋爆出。
“明遥,大雨天真是来接我回家的么?还是想监视我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她笑得极冷,眼底寒光乍现:“怎么样,还满意你亲眼所见吗?”
他没话,黑发在风雨中飘扬,只能依稀看到下巴的轮廓,黑伞落在地上,他很快被淋湿。
“我给你了足够的自由,但其中没有窥探我的自由,我以为你明白,原来你不够明白。”秦长安看也不看他面具下的面孔,朝着白银吩咐一句。“回去。”
白银马上打开买来的雨伞,为主挡雨。
正在秦长安越过明遥以后背示人的身时,他缓缓地笑,笑声竟听出几分狂妄和渗透骨髓的寂寞。
她短暂驻足,语气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就只是告知而已。
“阿遥,我已经决定帮夜清歌赎身了。”
身后的诡异笑声,戛然而止。
雨越下越大,秦长安却始终不曾回头看他。
倌倌里的众人原本就将注意力锁在秦长安的身上,门口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当然偷偷瞧着,直到她打了明遥一巴掌,留他一人在大雨中淋雨,满足了他们看好戏的好奇心。
明遥感受到身后几十双眼睛的注目,陡然回过头,黑发狂舞,那狠戾的眸,让人胆寒。
倌倌瞬间炸裂。
“鬼呀!”
“好丑的脸,妈呀,吓死人啦!”
……。
“您还不睡吗?”白银送来一盅鸡汤,见沐浴过的秦长安一袭白衣,靠着床柱,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
“想点事情。”她接过鸡汤,口喝着,嘴里却食不知味。
从一开始,她不是没发觉明遥身上不少古怪的地方,但随着朝夕相处,这些可疑的地方总是慢慢迎刃而解……然后,她就误以为他不过是个遭受苦难后性别扭又清高的男人。
外头的雨声渐大,北漠半年难得下一场雨,一下往往有种要把北漠淹没的强劲来势。
“郡主……。”白银指了指门外,门口有个男人的身影,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她闭上眼,明遥被她打落面具的那一刹那,一种古怪的怜惜在她心头浮动,随之而来的又是无理由的恼火。
当他那张藏在面具后的残破面孔,再度被人看到,他是否会深受打击?!
白银见主不开口,也不敢自作主张放人进来,直到秦长安彻底压下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心情,才淡淡睁开眼,点头示意。
她抬起长睫,懒懒地瞥向那个跟落汤鸡无异的男人,他又戴上了面具,水珠不停地从他的发梢、衣袖袍边滚落。很快的,他站立的地方,蓄起水洼。
她勾了勾嘴角的笑,的讽刺。“我不想明早起来,就看到水漫金山的一幕。”
明遥毫不顾忌地往前走,直到靠近她的雕花大床,然后,当着她的面脱下外袍,中衣,里衣……
秦长安并不震愕,相反,她的眼底有着拒绝的漠然,直到他只剩一条白色长裤,他才停下来。
“我是过你的身材不错,不过夜清歌跟你旗鼓相当,毕竟他才是倌倌的头号人物。”她收回目光,脸上浮现一抹意兴阑珊,好似真的对他不再有兴趣。
他恐怖地沉默着,下一刻就要爬上她的床。
她皱眉不悦。“谁许你上来的?滚下去!”
一抹浓的化不开的黑雾蒙上那双眼,他动作停顿,若有所思,却在她以为他会偃旗息鼓之时,他倾着身,竟然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往圆桌上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