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厉淡淡瞥了她一眼,任由她为他宽衣解带,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在你眼里,你男人这么弱?”
“识时务者为俊杰,跟强弱没关系。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吧。”
“放着,爷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好,我待会儿回来,她们还等着我呢,我先出去了。”她起身就走。
耳畔传来真实的关门声,龙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重重一拍桌子,这下子是真的再无任何胃口了。
本以为得到了秦长安之后,她对他弥足深远的影响就会不值一提,他的劣性在于喜欢掌控人心,就连心爱的人亦不可幸免,恨不能把她绑在自己裤腰带上,日夜带着。
他不喜欢秦长安把其他人其他事放在首位,不喜欢她因为什么不值一提乱七八糟才认识了几天的人就把他这个丈夫丢在一旁的感受,更不喜欢什么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甚至一头狐狸都能得到她所谓的“喜欢”。
他不喜欢被忽视被取代。
可是他这般从小就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满心想着缠着一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房间的门板很单薄,不难听到院子里那群女人的欢声笑语,隐约还听得到有人劝酒和叫好声,他一手撑着下颚,太阳穴隐隐作痛,径自理清自己的思绪。
老太君是将门之后,甚至还是跟老老侯爷一道去过军营领兵打仗的巾帼英雄,这事他知道,不过英雄不提当年勇,更别提那是建国初期,战乱不断。
他们夫妻俩频频建立了军功,得到了太祖皇帝的赏识,老老侯爷甚至为了捍卫得来不易的太平盛世,当了八年的守边将军,最终还是老太君带带着几个儿子千里迢迢赶赴边关,一家人才能团圆。太祖皇帝体恤,让老太君在边关待了整整一年,并让他们举家住入四方城,论功行赏,便有了如今的承平候府。
他们边家并非皇族,一代一代继承承平候的爵位,像这样的侯府,多半只有五代的繁荣富贵。五代之后,若后代子孙平平,朝廷有权收回承平候的爵位,因此第三代的承平候边圣浩年纪轻轻就改走商道,正因为他知道边家已经很难再靠建立军功得到皇家赏识,不如用经商的手腕积累财富,免得以后边家失去爵位之后,家道中落。
边圣浩虽然年轻,但是是边家的一家之主,龙厉知道边圣浩最想要的什么,而恰巧边圣浩手头也有他想要的。
所以他跟边圣浩做了个交易。
他手下几个武将,全都在京城被皇帝监视着,贺坤将军只是第一个,是个起头,但不见得会是皇帝下手的最后一个。
皇帝监视臣子,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对于皇帝而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正如苏家老爷子说的,他可以不在乎树大招风,为所欲为,但三人成虎,哪一日皇帝真的想对他这个亲兄弟下手,一句枕头风就能瓦解他们多年来的信任。
他需要新的势力,不被皇兄所知所晓的那一股势力,边家和边家军曾经很有名,如今又是真的几乎从朝堂上消失匿迹,在他看来,边家很适合,就像是刚才看边家娘子军练手过招,若是出一些寻常招数,就是打个上百上千次,也无法一招制敌。
要想赢,必须出奇招,出险招,出其不意。
亲眼目睹,边家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边圣浩一个堂堂侯爷走南闯北在外经商做的有声有色,边家由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君用跟军法一般严苛的规矩治家,边家子孙虽然没有官职虚高的武将,但这个大家族内的子孙从小就练武,根底扎实,欠缺的只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契机而已。
每一个将军,都是从小兵当起的。
而边圣浩,骨子里有边家的正直忠义,还多了一点变通,他支持靖王,便是想要边家军再度被世人牢记,而不是被世人短暂的记忆埋没。他的祖父在马背上建立功勋,而他无论武艺和兵法都不可能超越犹如神兵天将的爷爷,因此,他另辟蹊径,要让边家军在他这一代重振威风,而非无声陨落。
想到此处,龙厉依靠在椅背上,思绪飞快地回到三日前。
“承平候,你很有野心。”
边圣浩笑的一脸正气。“我对王爷不太了解,唯一了解的是,王爷生平最不喜欢废物,更不喜欢跟废物打交道。有野心,好过是废物吧。”
龙厉孤傲地抬起脸,冷冷一笑:“本王是讨厌废物,但也没说过喜欢野心之徒。”
“盐井的事,王爷不是已经跟我达成共识了吗?”
“承平候,你当真认为本王突发奇想,想做盐商?看来本王要收回刚才那句话,你并没有本王想的那么聪明。”
边圣浩又看到龙厉脸上那虚无缥缈的神色,心理不由地有些不安,急忙把话题扯开。
“王爷需要一面盾牌,而我和边家可以成为你手里的那一面盾牌,若是您需要,甚至可以成为您手里的一把刀。而且,边家可以帮你看住顾太山——”
“关于顾太山,承平候知道很多?”冷冷的声音从座上的男人嘴里吐出,大手一扬,把一叠文书扔向站的笔直的边圣浩,强烈的压迫感让边圣浩的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
“王爷希望我该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边圣浩佯装镇定,依旧笑着说。“几年前顾太山被人买下,算是四方城的头等大事,王爷做事,向来周密,我查了一年多,才算查清楚背后的买主是王爷。”
龙厉的黑眸变得更加深沉,锐利的目光扫过边圣浩的眉目,还是看出来边圣浩内心有几分紧张,无声冷笑。“如今顾太山的主人,不是本王,而是王妃。”
“那么王爷就更应该相信边家人了。”边圣浩并未沉默太久:“对于王爷而言,边家是自己人。”
“自己人……”把玩着桌上一枚翡翠镇纸,龙厉嘴角有笑,但那笑容称不上和善,带些高深莫测。
外人眼里的边圣浩,做事中规中矩,稳重可靠,虽然继承了前人留下的爵位,但不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否则,若是光靠一个侯府的荫庇,多半是走向坐吃山空的下场。若是在女人眼里,一个从不沉迷酒色的侯爷,身材俊伟,有着北方男人的高大英挺,手里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怎么看都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承平候,你当真是边家子孙吗?你跟本王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龙厉一针见血,边圣浩此刻展露的,才是他的真面目。
“浴血沙场,冲锋陷阵,是我父辈在做的事,我想试一下第二条路罢了,乐见的却是殊途同归。王爷,并不见得我就不是边家子孙,相反,我的种纯的不能再纯,是如假包换的边家子嗣。”
龙厉但笑不语,黑玉般的眼瞳无声眯起,生出一丝电光石火。有意思,一本正经的人见了不少,原来承平候也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啊。
“真可惜啊,王妃这几日总是在本王耳边夸你这个大表哥刚正不阿、稳如泰山,若是王妃知晓你原来也是个心机深重的家伙,恐怕会很失望。”
边圣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迎上龙厉不善的目光,语气坦荡荡。“承蒙王妃看得起,在王妃面前,我想保持一个兄长的好印象罢了,王爷不会这么快就戳破我的伪装吧——”
龙厉不耐烦地挥挥手:“话都说到这儿了,本王没心情陪你闲话家常,侯爷是不是也该把底掀了?”秦长安对边圣浩很是欣赏,这一点让他很是郁闷,如今看到边圣浩的真面目,他心中心情大好,更确定边圣浩的这一面才让他生出一星半点想要了解的兴趣来。
“王爷,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王爷,请跟我去一处地方。”
第二天,边圣浩领着龙厉去了顾太山对面的山下,在水汽湿重的山中走了一整个时辰,才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口。
山洞的门口,还有四位边家军严守死防,边圣浩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一个火把,转身对龙厉说道。
“王爷,让您的护卫在洞口等着吧,我陪您进去。”
山洞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岩洞上方不停滴落下的水声,越往里走,却越是开阔,知道边圣浩停在中央,抬起手里的火把,将墙上的蜡烛点燃,不疾不徐地开口。
“这是边家人守候了近百年的圣地,兹事体大,自从边家第一代来到四方城,带领城民开荒,发现了这一处,我们称他为别有洞天。”
几根蜡烛的光亮是有限的,但还是将空荡荡的岩洞照耀的宛若白昼,一群蝙蝠黑压压地朝着洞外飞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边圣浩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岩洞的顶部,手里的火把隐约摇曳着,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纠结。
当龙厉顺着他的方向仰望,斜长入鬓的浓眉渐渐蹙着,下颚紧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画……一副壁画,突兀地出现在岩洞的顶上。
山洞的顶端,虽不至于高耸入云霄,高度至少是二十个成年男人的身高叠加才能够得到,一些偏远山区,洞中有壁画本不稀奇,但是多半是在较为低矮的四壁,而非常人难以抵达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