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达痛到极点,五官扭曲,眼泪鼻涕在脸上分不清楚,但眼里的那个女子,依旧端庄华贵,那种眼神冷的像是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她拍了拍身上的锦绣百褶裙,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老伯爷,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在这世上祸害的人够多了,一身罪孽,但你时日无多,药人的事就此为止,这个秘密也会跟你一起,烂在地里。”
事关她生母的凄惨身世,而且自己药人的身份不可见光,秦长安知道人不该逞一时意气,更何况,康伯府的罪名已经下来了,康家人注定七零八落,难以翻身。
走出天牢的时候,她扬起面无表情的小脸,望向天际的朵朵白云,今日疏风日晴,是个好日子。
另一边,上书房内。
英俊伟岸的皇帝龙奕端坐在龙椅上,那张脸看上去依旧儒雅,风度翩翩,他笑望向对面的龙厉:“老三,这回的事,你做的很好。不过,你跟靖王妃的事,是不是该跟朕好好解释一下?”
龙厉垂着眼,径自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浓密纤长的睫毛敛去他眼底的凌厉,他身上的气势松懈了几分,看上去极为捉摸不定,喜怒难辩。
“皇兄,此事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她已有身孕。这女人的嘴巴实在是紧,不过是嫉恨康如月得了我的欢心,这一瞒就是数月。”
这一番话,听上去不算是特别高兴,却也有种顺其自然,顺应天命的意思。
龙奕的手掌轻拍了一下扶手,自然而然地试探了下去。“朕听说,你们俩的感情似乎又好了不少,这是打算破镜重圆了?”
龙厉这才掀了掀眼皮,那一眼似笑非笑,嗤笑了声。“皇兄这话说的,王妃肚子里的是我的种,事已至此,虎毒尚且不食子,我还能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吗?”
龙奕笑着点头,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管她再怎么凶悍善妒,怎么说也是你自己迎娶的正妃,她能有个孩子,对两国都有交代,免得传到北漠去,说你冷落新婚妻子。”
殷红色的薄唇勾起,龙厉依旧流露出一副玩味的神色,不置可否,似乎不愿意再提自己的家务事,倒是话锋一转,成功转换了话题。
“皇兄,康伯府的人处置好了,接下来,就该是淑太妃了吧。”
龙奕的眼神深沉了下来:“她对于康伯府造反一事是知情的,她无非是想要在康伯府把龙锦送上皇位之后,封她为皇太后,成全她此生夙愿。不过,朕念在淑太妃对你有教养之恩,夺了她太妃的名号,饶她一命,打入冷宫。”
龙厉寥寥一笑,他自幼的确在淑太妃的身边长大,碍于先帝的宠爱,淑太妃的确也不敢对年少的自己动什么歪脑筋,而正是因为他养在淑太妃这儿,先帝才时常来宫里坐坐,连带着对淑太妃一并器重,淑太妃也在后宫里博得了把他视如己出、宽容厚待他人之子的美名。
其实,他不认为自己亏欠淑太妃什么,他利用淑太妃成长,淑太妃也利用了他成就美名,两不相欠。
就算龙奕这次杀了淑太妃,他也不会为淑太妃求情,那个女人并不值得他开金口。
不过,打入冷宫对于野心勃勃的淑太妃而言,跟死也差不多了,更何况,她的娘家康伯府已经树倒猢狲散,光靠她一个女人,根本无法兴风作浪,因此,一条贱命,留着就留着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嘴角挂着一贯轻蔑的笑意,黑眸若有若无地轻轻瞥过。“皇兄,逼宫一事,你是否还少算了什么人?”
龙奕脸上温煦儒雅的笑,瞬间变得僵硬。“老三,有话直说。”
“惜贵妃跟康伯府暗中来往,导致那日楚阳中了康伯府的算计,无力迎敌,让人钻了个空子,还好是我带来的守城兵不曾全力以赴,若是真的来了贼人,这禁卫军不就成了金雁王朝最大的笑话了?”龙厉缓慢地摇了摇头,清滑嗓音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听上去有种杀人如麻的麻木不仁。“皇兄不是打算就这么算了吧,红颜祸水。”
龙奕板着脸说:“朕已经传令下去,惜贵妃降为楚嫔,楚阳罚俸一年。”
龙厉状似随意地看了一眼龙奕。“皇兄,还有一个传闻,惜贵妃最近痴迷于求子,甚至还听信了什么药人的无稽之谈,才被康伯府的老家伙利用了。当初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楚小姐,如今连人血都能喝下,不得不说,惜贵妃这几年的改变,实在是惊天动地啊。”
捕捉到那个动作,龙奕的眼睛眯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消失。“老三,后宫女人的手段,本就层出不穷,你我难道不是从小看到大吗?”
龙厉眼底的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记得当初皇兄之所以看上楚白霜,曾经跟我说过一句,她跟后宫女子不一样。不过,如今看来,她跟后宫女子也没什么不同了,难得皇兄还念及旧情——”
后面的话,已经没必要再说,他相信龙奕若是清醒,应该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龙奕握了握拳头,目送着龙厉离开的身影,他的心落入一片深海,当年他迷恋上楚白霜的时候,便是因为她的单纯良善、毫无心机、温柔似水,才会不顾门户之见,哪怕用先娶蒋家嫡长女为王妃的要求,也要把楚白霜提为侧妃。只要一走进楚白霜的身边,他就可以放下外面的所有烦恼,跟她做一对寻常的夫妻。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在他春猎后抓着一只受伤兔子,也能不忍心地红了眼,小心翼翼地给兔子涂药的少女,却在九年之后,为了尽快怀上一个儿子,可以眼睁睁看着从一个活人身上割下一道,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鲜血。
龙厉的话没错,以前的楚白霜,已经在后宫里消磨殆尽,如今的楚白霜,只是惜贵妃罢了。
他倍感痛苦和失望,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扶着金澄澄龙椅的双手,更是用尽全力地抓紧,恨不能抠下一块黄金来。
……
秦长安从天牢出来,却是冤家路窄,不远处站着的一对主仆,正是楚白霜,后面跟着两个宫女,分别是月牙和琳琅。
楚白霜目光哀切,整个人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像是在后花园里赏花散步,但看上去完全没有半点闲情逸致,短短几日,身体就迅速地消瘦下去,仿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被刮跑一般脆弱。
“主子,我们要过去吗?”白银在身后提醒。
“你看还有别的路吗?走吧。”秦长安并无任何逃避的念头,以前楚白霜是惜贵妃的时候从不曾有,如今楚白霜的名位连降两级,成为楚嫔,那就更不用刻意避开了。
关于皇帝对于楚白霜的处置,她有所耳闻,但皇帝虽然降了她的名分,但终究还是没有把楚白霜真正犯的错误昭告天下,也算是对楚白霜仁至义尽了。
比起对康伯府的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对于楚家的处罚,却是轻了点。
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颗心偏了十来年,又岂能一次性回到原位?秦长安并不意外,只是对于一心想着要跟蒋思荷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楚白霜而言,如今没了贵妃的头衔,已然是最沉重的打击了。
“娘娘,是靖王妃。”月牙眼尖,凑近看着百花发呆的楚白霜,低声说了句。
楚白霜心中悚然一惊,猛地抬起眼来,跟缓步走来的秦长安撞了个正着,两人无声息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原本楚白霜是个很讨喜的角色,虽然二十几岁,不是宫里最年轻的鲜花,但她的那张脸柔美娇俏,甚至还保持着几分少女的感觉,所以很容易得到男人的青睐。
但此刻,楚白霜却因为太过清瘦,脸上的憔悴无所遁形,哪怕扑了脂粉,眼底的落寞哀伤还是证实了她已经不再受宠的事实。
而秦长安却截然不同,她犹如娇花照水般明媚娴雅,明丽的面庞上灵动的双眸带着笑意,细细瞅着自己,他大胆却不冒失,看起来柔和中带着倔强。她身着海棠色宫装,腰线放宽,已然看得出肚腹明显的凸起,身后的一件鹅黄色绸缎披风,上面有着精细的花纹,领口还巧妙地缝制着一圈灰色貂毛,既可以保暖又可以装饰。
时下是十月金秋,早晚凉气深重,若是太单薄则会受凉,太厚又怕被热到,这样的装束让同为女人的楚白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秦长安在靖王府过着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日子。
那海棠色宫装衬托出秦长安的好气色,她面颊丰润,双目有神,而鹅黄色的披风更昭示了秦长安贵不可言的身份,她肌肤白皙如玉,纵然不曾用脂粉和首饰繁复装扮,还是显得风华绝代,煞是迷人。
楚白霜不由地想,为何秦长安嫁到金雁王朝之后,明明很快就被靖王冷落,但对方竟然像是一朵备受滋润的玫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明艳?!
“我似乎应该跟靖王妃道一声恭喜。”楚白霜的目光短暂地落在秦长安已经遮不住的肚子上,笑的很是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