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您真的要跟我比试一场?”
“对于你而言,不就是试牛刀?”
白银笑了。“您夸奖了,我是习武之人,但江湖人练武,俗话,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是绝无仅有的。练武,是一件漫长又枯燥的事情,往往要学个好些年才有有所成,擅长一件兵器就算不错了。向我,从练得就是软剑,这是最拿得出手的,其次是暗器,最差的就是赤手空拳的拳脚功夫。至于这射箭,充其量也就是会而已,不见得是您的对手。”
“可是跟你比软剑,可不铁定输了?我来飞鸿场,就是想赢的。”她朝着白银眨了眨眼睛,定下了位置,一副蓄势待发的样。
白银见状,也不再推脱,站在秦长安身侧,望向前方的箭靶。
“先来个十局。”秦长安已然握紧了手里的弓,准确地架上箭,话音未落,箭已离弦而去。
正中红心。
白银不慌不忙地跟上,箭朝着前方而去,虽然不到红心,但也只是稍稍偏了一分而已。
秦长安的唇角无声勾起,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白银。“也不赖嘛,再来。”
“跟您比,还是差了些。”白银老实地。“不过,我还是第一回亲眼看您射箭,竟然是百步穿杨。”
“年幼学医,必须静下心来,背诵记忆几百种药材,冗长的药理更是极为无聊,毕竟是孩,谁不贪玩?幸好我二哥把我当成是弟弟一样带着,摸鱼捉虾、上墙爬树,甚至还教我擒拿和射箭。在这些上面花光了顽劣和力气,才能安静地投入到学医的枯燥时光里去。”秦长安从脚边的箭筒里取出一箭,五月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柔化了她精致的眉眼,眉心处那一点红,熠熠生辉,犹如红玉。
下一箭,又是不偏不倚,射中了箭靶中心。
白银眼波一闪,没什么,身为习武之人,每个人都有胜负心,她倒是不懂迎合拍马那一套,全力以赴,并不会放水。
十局下来,秦长安九中,白银六中。
“还不擅长,幸好我长了个心眼,才没输给你。”秦长安笑眯眯地。
“您是有心事吗?才想要用射箭来发泄。”白银洞察敏锐。
“宫里那些个女人,实在烦人,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算计到孩头上去,每每听到这种事,我就不能忍。”她眼神微微黯然,提起空了的箭筒:“我可不想走她们的老路,成为她们一样的人,这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白银无言地望向她,沉默了许久,才问了句。“您自然不会,可是王爷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吗?”
秦长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谈他。”一副还在气头上的样。
白银误以为他们还在冷战中,可是又不知该劝什么,只能跟在秦长安身后,往外面走去。
迎面走来一人,白色锦袍,头戴银冠,宛若清风朗月般,玉树临风,气质从容,只是比起以往,那双温暖的眼睛里却带着三分漠然和疏离。
凌云在不远处看到了秦长安,本来不打算跟一个已婚少妇有过多的往来,但只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身着华丽典雅的衣裙,并未穿专门利于射箭的利落劲装,长裙广袖,出现在射箭场上,多少有些违和,好似是贵族夫人前来玩乐解闷,打发时间而已。
但没想到她射箭的结果,却是一支接连一支准确无误地射中红心,凌云心中震愕,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牢牢地钉在地上。
不但是结果惊人,而且她拉弓射箭的姿势透着一种男都望尘莫及的潇洒和从容,哪怕头上珠玉环绕,也不再像是那些奢华腐朽的贵族女,仿佛让凌云瞬间置身于苍茫的战场,而眼前的也不再是个贵夫人,而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将军。
当他的眼神定在秦长安的脸上,疏离褪下,闪过一丝激赏,他唇边生笑,原本稍显清冷的俊脸上,一刹那春临大地,犹如温煦春风拂面而来。
“陆夫人,真巧。”
生生咽下“温公”三个字,秦长安将手里的箭筒递给白银,示意她拿过去,她打量一眼今日的凌云,虽然还是身着白衣,是个翩翩公,但眼下有一团青黑,带些憔悴。
“凌当家,你脸色不好,可是晚上难以入眠?”
一道深沉自眼底一闪即逝,他脸上笑意不改,依旧是温声问道。“陆夫人的这双眼睛,可谓是火眼金睛,凌某这几日的确太过劳累,睡得不好。”
“你向来被失眠症所扰?”
凌云却摇了摇头,自如回应。“并非如此,只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才会如此。”
秦长安沉默了,看来他的确该是因为失去记忆,改变了他身为质多思多虑的习惯,连带着缓解了他较为严重的失眠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了那尴尬的南阳皇身份,不必参与到诡谲多变的皇权争斗之中,反而能让他睡个好觉,也不会再让他时时刻刻身处险境。
可是,当一个商人,真就是温如意想要的人生吗?
凌云静静地望向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她看上去极为年轻,许是还不满二十岁,但那双眼犹如一泓清泉,明亮的时候让人心悸,绚烂的时候令人飞扬,黯然的时候又要人神伤……甚至,就这么默然凝望的时刻,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们曾经见过面,有些遥远……
“陆夫人买下了凌某手下的几百斤药材,若是今日有空,凌某想答谢您,在酒楼摆一桌酒席——”
“凌当家,今日我没空。”秦长安却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若是被龙厉知道他们私下一起同桌吃饭,那人的脾气上来,足够她头疼的了。
凌云心中溢出一股失望:“那实在是不凑巧,凌某五天后就要离开,若您在这五日里有空,随时都可以派人通知我,凌某只是想聊表谢意。”
秦长安默默地想,眼前的男人明明是温如意的身体,但给她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了,他虽然初入商场,但客套的语气,很难再让自己想起曾经被自己视为世间一股清流的温如意。
“凌当家是地道的北漠人吗?似乎跟我见过的北漠人不太相似。”
“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
“在外游历的时候,常常有人我像是周国的人,只是我连自己是哪国的国人都想不起来。在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获救,在大哥的凌家堡里养伤——”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坦然一笑。“大夫我这儿受伤了,所以也许一辈都想不起过去的事了,一转眼四年过去,偶尔也曾有一些片段犹如水中月、梦中花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却也仅限于此。”
“那些是什么片段呢?”
“有阳光,有花香,还有渔船从远处的海边驶来……”他莞尔,俊颜愉悦许多。“还有一双手。”
她的眼神温柔,只有她清楚,那是南阳国的景象,是他二十年里梦寐以求的故乡啊。但听到后半句,她却一头雾水。
“手?”她愣住。
“一双女的手,替我泡了一杯桑葚水,每次我想看,到底她是谁,却从来都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他的眼底起起伏伏,藏着很多情绪。“她给我带来的感觉很奇妙,但每次做完这个梦,我便很安心——”
秦长安惊讶地不出话来,他的人是她吗?!她不就是给他泡过桑葚水的吗?因为南阳人平日喜爱以桑葚泡水,她在游记上看到的,每次他来周家酒肆,她就专门用晒干的桑葚给他冲泡,她记得每次他都很高兴。
“没有其他的了?”他所记挂着的皇权呢?他韬光养晦打算的复仇大计呢?全都在记忆最深处被隐藏了吗?连一个片段都没再浮现了吗?
“没有了,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有亲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女,或者有没有成亲了,可有妻孩……但大哥悬赏了一年,无人前来跟我相认,后来也就这么算了。”
秦长安无奈地想,凌家堡堡主在北漠悬赏有什么用?还不如在金雁王朝,至少能有几个人认得温如意呢!到了北漠,温如意不就是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她脸上的一抹了然和懊恼并存,却尽数落在凌云的眼里,心中那一抹复杂古怪的情绪,再度无声荡漾开来。
他脱口而出:“陆夫人认识凌某?”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撑大眼眸,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一句话击打中心坎,脑袋轰然一声炸开。
她很想告诉他,告诉他过去的一切,关于他的种种,可是……运筹帷幄,如履薄冰,重新投身到混乱不堪的南阳皇室,会比他如今当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率性而活更好吗?他明明快要回到南阳境内,却被伏击,身边的随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既然不是龙厉下的毒手,又能是谁,对一个质起了这么重的杀心?她怀疑正是南阳皇族派来的,若对方知道温如意没死,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南阳皇室各位皇,都是荒唐而狠毒的,她寻思着,兴许这些年大大的狙杀没停过,但因为温如意要回国了,是最能撼动时局的一人,像这样倾巢而出直接杀掉所有人的举动,倒是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