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捏了捏林月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缓缓向身后百子千孙帐倒去。
案台上的喜烛燃烧,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结出寓意吉祥的灯花。
与新房里的温暖如春相比,外头冬夜的寒风就愈发萧索了些。在霍茵跟着霍夫人离开以后,孟媛在鹤延堂里小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出来。
前头花厅的宾客喧嚣声已经渐渐地歇了,孟媛裹着厚厚的绣花斗篷步着青石小路缓步而行,打算穿过花园回暖雪坞去。
绿淇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忽然一阵疾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扑闪了几下最终还是灭了。绿淇摸了摸袖笼,发现并没有把火折子带在身上,一时不由急了:“姑娘。”花园僻静,没有灯笼照明时几乎是一片漆黑,路与方向皆难以辨清。
孟媛并不怕黑,只看不见路的确不方便,她微微沉吟便吩咐绿淇道:“这里离大姐姐芙蓉苑不远,你去借个火回来。”
绿淇有些不放心留孟媛一人在这里,便道:“姑娘不如与我一道过去罢?”
孟媛道:“只隔了几步路,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回来。”灯笼扑闪未灭之前,她恰好注意到路旁有一块山湖石可供歇脚。见绿淇沉默着似还在犹豫,孟媛软了声音,道,“好绿淇,我累得紧,你别磨蹭了,快些去吧。”
绿淇扭头看了一眼芙蓉苑的方向,看着那明亮的灯火,估摸着从这儿走过去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低低地应了一声,提着灭了的灯笼快步而去。
孟媛则小心翼翼地挪到山湖石旁摸索着坐下,抬头看着四周婆娑的暗影也不怵,双手往后撑着山湖石微仰着身子,双腿踢着裙摆前后左右乱晃。忽然,脚尖碰到个软软的物什,孟媛动作蓦地一顿。试探着微侧过身子将小脚伸到右边轻轻一踢……
孟媛吓得直接从山湖石上蹦下来,正当她拔腿想逃时,突然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一阵沁凉的感觉穿过足衣刺入皮肤,让她不由后脊生寒。
“啊——唔唔!”惊呼声才出口便被人迅速堵着,嘴巴被人从身后用一只冰凉的大手捂住,害怕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下来。
孟媛在霍茵的撺掇下也看过不少话本子和志怪传奇,记得里面经常提到不干净的东西最喜欢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在花园里活动。她不会是遇上了吧?这样一想,她的眼泪掉得更急了,被捂住的嘴巴也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哭了。”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丝的不耐,让孟媛的后背猛地一僵。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小手试探着抬起去掰开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身后的人似乎没有防备,教她轻易掰开了去。孟媛转过身,微眯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世子?”
陆景初听见那软糯轻细的声音,微微皱起眉头,往后退两步,碰到山湖石便又席坐下去,一手揉着眉心,“别吵……”在花园里歇了小半晌,陆景初非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因为后起的酒劲愈发意识模糊起来。他听到小姑娘蹲到自己跟前软语询问着什么,却辨不清如何回答,兼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头疼袭来,他懒得寻思,再一次伸出手精准地攫住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然后侧过头将脑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不顾小姑娘小身板微僵,声音低哑地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末了又低喃了两个字。
黑暗中,孟媛听清了那两个字,小脸不由滚烫起来。
他喊的是——“珠珠”。
鼻息间萦绕的淡淡的酒香,孟媛不傻,自然猜得出陆景初这模样是吃多了酒所致,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喝醉了酒会一个人躺在这寂静无人的花园里。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扑在她的脖颈间,孟媛又羞又急,想要高声唤人过来,又恐教人看见难以解释而平白坏了二人名声,只能期盼着绿淇快些回来。
然而,绿淇却久久未归。
半边的肩膀几乎要被压得失去了知觉,孟媛欲哭无泪,只能挣扎着伸手拍拍陆景初的脑袋,想要把人拍醒:“你醒醒啊,我肩膀疼……”
陆景初半醉半醒之间听到小姑娘糯糯的掺着委屈的声音,思绪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坐直了起来。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陆景初偏过头去。
孟媛害怕他会突然再把脑袋搭到自己肩膀上,正准备挪着往边上去,没料到陆景初突然会转头“看”过来,冷不防对上一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睛,她登时愣在当场。
陆景初斜倚着山湖石,一手支在额角处,一手揉着眉心,待醉意稍稍退了一分,他才低声道:“孟姑娘?”
孟媛听见,眼睛微微一亮:“你醒了啊?”
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陆景初还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她:“我现在在哪儿?”
“花园啊。”孟媛道,“不如我去找人送世子回去?”
陆景初摇摇头,“不必了。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孟媛站起身,裹着斗篷还冻得瑟瑟发抖,这会儿便忍不住劝道:“天很冷的,待久了会生病的。”很明显,在她过来之前他就在这儿不知卧坐了多久,这样地冻天寒回头指不定要感染风寒闹头疼呢。
她语气里的担忧毫不掩饰,落入陆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微微失神,回过神来却是失笑,只到底还是不忍再拂逆她的好意,应了一声:“好。”扶着山湖石起身,可因着之前坐得太久又吹了冷风,才站起来陆景初便感到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不由往后趔趄。
孟媛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不料往前走时不小心踩到裙角,反而直直地扑了过去。陆景初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只能护住扑过来的小身子。他仰面摔下去,后脑勺处磕到一块小石头,虽磕得不重,但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来。
孟媛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唇上多了种温软的触感,带着丝清冽的气息。孟媛惊得瞪圆了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与自己鼻尖相触同样一脸震惊的俊脸。显然陆景初也未曾料到自己这一抬头竟然会好巧不巧地碰到小姑娘的唇,两个人一时之间俱忘了该作何反应。
一阵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绿淇的轻唤声惊得孟媛的神思瞬间回笼。她双手抵在陆景初的身侧迅速地爬起身,顾得打理弄得皱巴巴凌乱的裙衫,飞快地朝灯火摇晃的绿淇处跑去。
绿淇有些被吓到,下意识地小退了半步才看清奔过来的人是自家主子,正待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孟媛身上的衣服有些皱乱。“姑娘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因着刚刚发生的事,孟媛不敢让绿淇发现那边的陆景初,见问,勉强稳住心神道:“还不是你去了半天没回来,这里黑灯瞎火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嘛。”
绿淇一惊,提着灯笼就要查看孟媛有没有伤到,“大小姐院子里的人不是去前头凑热闹了就是打盹偷懒,奴婢好容易才寻得了火折子。姑娘有没有伤到哪里?”
孟媛拦住绿淇的动作,“我没事呢,我们快些回去吧,天太冷了。”
绿淇不疑有它,提着灯笼便在前面引路。孟媛跟在绿淇身后,走了几步又驻足往回看了一眼。小径的另一头有隐隐的灯火摇晃,孟媛猜着应是有人发现陆景初不见了过来寻了,心缓缓落下,转身。
另一边的陆景初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脑后的疼痛稍稍轻了些方不疾不徐地起身。伸手拂去衣袍上沾的草叶,将将理好衣袍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世子爷。”来人是赵宇。
赵宇今日本是跟着陆景初一同过来孟国公府的,开席前被陆景初打发出去寻一东西,等他找到东西折回来,喜宴几乎已经要散了。赵宇寻了陆景初半晌,刚才还是因为隐隐听见这边的动静才赶了过来。
“世子爷你没事吧?”陆景初身上的酒味不浓,但赵宇还是一下子就嗅了出来。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沾酒必醉的,现下难免有点儿担心。
陆景初揉着眉心,“无妨,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赵宇连忙把东西掏出来双手呈上,道:“偷东西的是京中一个惯偷,属下抓到他时是在东大街的赌坊。”
陆景初摩挲着掌心里的小小玉扣,脑海里一闪而过方才的温香软.玉,嘴角翘起,听了赵宇的话只道:“不用过分为难他。”然后在赵宇愕然抬头时,淡淡地添了一句,“扭送去顺天府,实说他盗了本世子的一样珍宝就是了。”
“……”顺天府那帮人听说那小贼是偷了晋王世子的东西才被扭送过去的,难道还有那小贼好果子吃?这样不算过分为难?赵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却也没多说什么。谁让那小贼运道不好招惹到自家主子呢。
——
孟衡成亲以后,在家里待了十数天便又收拾行囊回了青山书院。林氏本来还担心林月会觉得委屈,可林月却反过来安抚了林氏一回,只说眼下离大考愈来愈近,很该让孟衡专心准备应试。林氏见她识大体,心里愈发欢喜,婆媳更加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