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陆荇笑盈盈地坐在凉亭席位正中的位子上,目光柔和地看向正从亭外走进来的两个小姑娘,眸底带着几分不露痕迹的打量。
两个小姑娘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相仿,只略小的那个一张小脸尚未长开,眼梢眉角尚有些未脱的稚气。陆荇嘴角微微扬起,知道这就是自家那位堂弟定下的小妻子了。
眼见两个小姑娘屈膝就要行礼,陆荇便开口阻了,轻笑道:“本宫素不喜这些礼仪规矩,你们也不必拘泥。”说着,又冲身穿鹅黄色绣花襦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唤了她到自己跟前,一边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边道,“从前不得见,竟不知孟国公府还藏着这么个妙人儿。”
小姑娘生得软绵绵,一双杏眼明亮澄澈,陆荇一眼瞧着就心生欢喜。再兼着她心里对成帝那桩赐婚存着惋惜,这会儿对待孟媛便愈发亲厚起来,细细地问了她平日里的喜好。
没见着长公主之前,孟媛心里敬畏居多,眼下见着人了,发现长公主非但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矜傲,反而格外平易近人,一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面一一回答了长公主的问题。
孟瑶被引着在一蓝衣女子身旁入席,只还未等她坐稳,就听到一声讥笑从一旁传来。
“明明你是孟国公府嫡系的大小姐,怎么今儿长公主看都不看你一眼呢?”
话中的恶意丝毫未加掩饰,孟瑶听了不由柳眉轻蹙,转头向身旁的人看去,却只见姚明珠正捧着汝窑的茶盏望着自己。“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姚明珠轻嘁了一声,开口时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为二人所闻:“阿瑶,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你这小堂妹拣了王府的高枝后就愈发风光起来了?从前这些可都是你一个人的哎。”
孟瑶才名远播京城上下,又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以往在京中各府游走,从来都是众人的焦点,便说是众星拱月也丝毫不差半分。
孟瑶目光微微一闪,落向那厢笑意盈盈的长公主,骤然想起去岁的荷花宴,那时被长公主牵着手坐在她身边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吗?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阿瑶你样样远胜孟媛,怎么好端端的赐婚就落在那丫头的身上了?”姚明珠说这话时声音微扬,虽长公主不至于听见,但坐得近的好几个姑娘已经闻声望了过来。
自从上一回在孟国公府被孟媛噎了一回,姚明珠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后来她偶然得知成帝将孟媛赐婚给那晋王世子背后另有隐情,猜测定是孟家姐妹起了龃龉,故而这会儿才故意挑了出来,想要激怒孟瑶,好叫她说出些关于孟媛不好的话来。
然而,孟瑶却只是挑了一下细长柳眉,面上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她看向面露不平之色的姚明珠,淡淡地道:“赐婚是陛下的旨意,岂是你我能够妄自揣测的?况且……”她说着微微一顿,有些不解地道,“我家阿媛自是极好的,婚事落在她身上难道有什么不妥?”
她看起来难道会愚蠢到因为一两句无光痛痒的挑唆就当着长公主和京中一干贵女的面和自己的妹妹翻脸么?
没料到孟瑶如此沉得住气,姚明珠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轻哼了一声,撇开脸望向另一边,摆出一副懒得搭理孟瑶的模样来。
孟瑶勾了勾唇,也不恼,只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啜饮,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掠过长公主的方向,瞧见自家堂妹一面陪长公主说笑,一面朝霍茵递去求助目光的小模样,一时忍不住抿唇笑了。
晋王世子从来不在她择婿的范围里,因此她对小堂妹得了这姻缘一点儿也不嫉妒,即便那晋王世子生得的确风华无双。这姚明珠咬着赐婚不放,实在是太笨了些。
席间茶果过了三巡,一个身穿青衣的嬷嬷从亭外匆匆进来,但见她附在长公主的耳边低语两句,后者就松开了一直握着孟媛的手。见一亭子说笑之声停下,长公主理了理鬓发,浅笑道:“本宫有些事儿就先不作陪了,你们只管自在些玩耍。”言罢,又对一直立在亭中伺候的另一个嬷嬷叮嘱了两句,之后才扶着先前那青衣嬷嬷的手离了席。
等到长公主的身影远去,凉亭里一时又热闹起来。
孟媛与霍茵两人坐在临水的栏杆边,向外望去只见接天碧绿的莲叶与一片碧色之中亭亭玉立的嫩粉。眼前胜景如斯,孟媛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从层层交叠的莲叶间探出脑袋的莲蓬上时,不由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唇,与身旁的霍茵道:“阿茵,你吃过刚刚摘下来的新鲜莲蓬吗?”
霍茵愣了一下,摇摇头。
“书上说,卧剥莲蓬,其籽甘甜微涩,愈品愈鲜,兼莲香阵阵,风动荷叶,意趣难尽。”孟媛说着,眼睛便亮了起来。
霍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恰好看见荷池边泊着一只小木船,登时就领会了孟媛话里的意思。“你直说想去摘莲蓬不就好了,做什么又学你哥哥净说些教人听不懂的话来。”
一旁伺候的嬷嬷听见小姐妹俩的话,笑着开口道:“两位姑娘想去摘莲蓬吗?”
孟媛微扬起头看向那嬷嬷,眨眨眼睛,腼腆一笑:“可以吗?”
嬷嬷笑意更盛:“自然。”说着她指了指那只小木舟,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道,“公主也爱自己采莲蓬玩,才特意命人置下木舟呢。”
见两个小姑娘眼中几乎要迸出亮光来,嬷嬷直接引了二人出了凉亭往木舟的方向走去。
孟媛与霍茵一前一后登上木舟,眼见那嬷嬷要寻人来划船,霍茵连忙出声拦住:“嬷嬷不必忙活,这船我自己来划。”见那嬷嬷闻言面露难色,霍茵微扬下巴,轻笑道,“嬷嬷可别忘了我阿爹是大将军,我打小就跟着我阿爹习武,划船,没问题的。”说着,她还不忘拍拍自己的心口。
嬷嬷还有些犹豫,劝道:“姑娘,这池水深着哩,玩笑不得。”
孟媛见识过霍茵划船的功夫,心里自然是相信她的,只如今身在长公主府,总不好太过造次,因此她便看向那嬷嬷,道:“苏嬷嬷陪我们一道可好?”
苏嬷嬷一脚踏上木舟,舟身顿时晃了三晃,见两个小姑娘一起朝自己望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胖胖的自己,苦了苦脸,脚下步子愈发小心了一些,上了船只坐在船头,竟是一动不敢动。
孟媛和霍茵一齐坐在船尾,起初两个小姑娘还颇有兴致的一人执一浆划水玩,等见着了莲蓬,二人相视一笑,直接将船桨塞给了绷着身子坐在船头的苏嬷嬷,径自只顾探手去摘那掩在碧叶间的胖莲蓬。
苏嬷嬷握着桨木,看着船尾两个叽叽喳喳笑得欢快的小姑娘,眼底划过一丝无奈之色,轻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划起船。
长公主府前院,陆荇扶着青衣嬷嬷的手站在葡萄花架下,远远地望见那从影壁后转过来的高大男子,一双桃花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扬声唤了一句:“驸马。”
男子脚下的步子顿住,循声望了过来,待看见葡萄花架下一袭锦衣华服落落大方的明媚女子,他微微有些黝黑的俊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瞬时将他一身的冷硬柔和。陈廷将腰间的佩剑交给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而后阔步走到陆荇跟前,抱拳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陆荇捏着绢帕掩唇轻笑一声,瞪了陈廷一眼,方道:“驸马此番出门打了个胜仗回来,就与本宫生分起来了,嗯?”
她桃花眼水光潋滟,眸底一片清明,陈廷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站直了身子,笑道:“我哪敢呢。”语带笑意与熟稔,上前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青衣嬷嬷的位子。
目光在院中逡巡一回,陈廷温声道:“今日不是荷花宴的日子,公主何苦劳累走这一趟来迎接?”
陆荇弯唇浅笑:“本宫的夫君打了胜仗回京,没有出城相迎已是不妥,这会子不过几步路而已。”她看向那边朝府里搬行李的仆从,挑眉问道,“这是打算不离京了?”
陈廷虽为长公主的驸马,但同时也掌着岭南三关之权,常年戍守岭南关塞。
陈廷点了点头,道:“陛下意思,应是短时间内不叫我往岭南去了。”
陆荇道:“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京中,东苑一直有人打扫。”稍稍停顿了片刻,方又低声添了一句,“正好,你托我寻的人也有些眉目了。”
……
荷池边,小木舟飘飘荡荡靠了岸,苏嬷嬷一步三晃下了船,眼见着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招呼小丫鬟来收采摘好的莲蓬,她手捧着心口唏嘘不已。
到底还是年纪小好呀,可怜她这一把骨头哎。
孟媛和霍茵跑去采摘莲蓬时,凉亭中的众人远远地瞧见了,本来就有些好奇和意动,等到几个小丫鬟将新鲜的莲蓬送到亭子里,众人便一齐围了过来。
淡淡的掺着些清甜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目光落在那鼓鼓囊囊的碧色莲蓬上,众人的目光皆亮了起来。
“这个很好吃的,你们一起来尝尝呀。”孟媛笑眯眯地道。
起初只有一两人试着上前剥了莲蓬来尝,渐渐地便都有些禁不住了。孟瑶示意身边的侍女去取了一颗莲蓬过来,隔着帕子捧着,轻轻地瞥了一眼吃得欢快的孟媛,抿抿唇,也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