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淇卜因为阮泽塘过来搭话,压根没留意前方有拐道,又被其突然超前的身影遮挡了拐口上方斜立出来的大木桩。
等看到……为时已晚。
光亮亮的大脑门很热情地往大木桩上,撞出了一声闷响,若不是他紧要之时勒紧马顺势后仰,此刻定然已被撞飞下去了。
阮泽塘听见了后头传来的声音,眯了眯眼。啧,真疼。
阿淇卜痛得直揉脑门,抱着马脖子眼冒金星,觉得里头有什么在嗡嗡乱响。放下手一看,掌心还有红红的几点。
撞破皮了都!
阿淇卜哭丧脸:“恩人的二公子啊……”怎么能欺负人呢?
因为这一撞,阮泽塘已远超出阿淇卜一大截。他穿过窄道后勒动马头调转,将第三块飞速刻完收起,看向正面朝着疾奔而来的阿淇卜淡淡一笑。
指尖夹着的刻刀在阳光下闪烁起寒凛银光。
阿淇卜才将脑中嗡嗡响声赶跑,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的阮泽塘抬起了手。
灌满了力的小小刻刀,蕴含着森冷杀气,如箭如矢,朝他直面飞来。
第52章
刻刀飞来的时候, 阿淇卜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但在此以前,他也有过许多次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但最后都福大命大逃躲过去了。
所以现在……躲啊!
阿淇卜使劲将马一勒,大黑马受惊,躁动生怒, 马蹄乱踏, 马速骤然降下。
飞来的刻刀并没有如阿淇卜以为的那样,飞向他的脑门, 而是斜飞向了他的头顶上方。
跑马道此处边上葱郁又肆意伸出挡道的粗长树杈被平整削去, 受震荡的松散树叶哗啦啦大片飞落, 将减慢了速度正好经过底下的阿淇卜盖了满头满脸。
成了一个绿油油的乌古王子。
“没事吧?这枝杈挡得刁钻, 我怕王子你再撞上, 要是落了马就危险了。”阮泽塘下马过来, 神情言语关切。
懵了会的阿淇卜回过神,猛抖了抖,拍去满身落叶, 只头顶上还插着几片不知,翘起随风摇摆。
“吓死我了!还以为恩人公子要杀我呢。”
阮泽塘一哂:“怎么会。”
吓吓而已。
因这段跑马道离得远,方才那一瞬间大多人都没怎么看清。都只当阿淇卜是避让不及才撞了脑袋, 最后牵动了什么陷阱才落得满身树叶。
两人走回时,只见乌古王子脑门上一个红肿破皮大包, 发冠上立着好几片叶子,身上也还沾着少许几片,实在是有些狼狈……
骑个马而已, 怎么像是摔在草堆里翻滚才爬出来的一样?
不过笑归笑,可没人忘了阿淇卜马术的精湛。刚刚的那一些,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最后是被阮泽塘越过了,才会慌乱中出了错吧。
可是阮泽塘啊……众人看去,衣冠齐整,连袍子都没有卷起一角。
看上去赢得很轻松。
有几位看清全程的眼中更显露深意。
好一个阮毅啊,两个儿子非等闲啊。
四下的目光,以及方才与乌古人的比马,更证实阮泽塘心中所疑。
他腹议着,父亲到底是以怎样的要求来教导他们的?从小开始,他们对自身以及武学的认知,是不是一直有什么问题?
阮泽塘赢,阮青杳也替二哥开心了一把。但她怕自己弄错又闹笑话,还是先问过陛下后,才放心的替二哥小小得意了一下。
直到郑衍发话,让两人拿出雕木众人评看时,才忆起这不是比马,还没分输赢呢。
阮致渊看到阿淇卜这副样子,已经浑身舒坦了,并不在意什么雕画。
可看到二弟拿出那三块不过刻出了几根长短不一,弯曲绕转的线条图样木块时,还是摸不着头脑。
这都什么玩意啊?二弟既然做不了雕画,为何不直接作画呢?
看看人家刻的,有鼻子有眼的,一看就惹人厌,简直就是另一个阿淇卜!
阿淇卜在方木上雕刻出了一个自己。马上刻画不易,所以挑自己最熟悉的来。
方木放置正中被一一看过,只见上头的阿淇卜五官雕画精巧,很是绝妙,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在那样的疾驰之中所刻出的。
这原本听来像个玩笑的切磋,没想到乌古王子还真能交出成果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雕画比起他人来说,真是要好看太多了。果然人都是有爱美私心的,乌古人也是如此。
可等再看到阮泽塘的那三块被切的木块时,就看不太明白了。难不成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认真?
一直到阮泽塘请陛下赐纸赐墨,在场中铺开取刻有线条的木块沾墨时,大家才有了一二猜测。
要作画吗?
确实一开始两人商定下的比试,阿淇卜是雕刻,他是作画。
阮泽塘的三个木块上线条阳刻,皆不相同,此时沾取的墨色亦不相同。
只见他一手撩袖,取来不同木块,在纸上落印。竟是做的刻印么?
阮泽塘动作很快不失文雅,手腕提起下落不断,边上瞧过去,隐隐可见纸上不同颜色的线条在不断相接绵延,很快就如水般铺展倾泻开来。
有懂画的大人起初疑惑皱起的眉头,也随之渐渐舒展,甚至双目惊异睁大,想走近探头去看。
阮泽塘并未花费多久就全印刻完,最后提笔取墨简单勾画点缀,犹如点睛之笔,所到之处纸上如同辉亮,也不知是色彩使然,还是日光映照的缘故。到收笔之时,一幅大夏瑰丽山川图赫然呈现。
阿淇卜凑在边上看完全程时就已心服口服,惊叹之余连脑门都好像不那么疼了。
这是大夏国的千里江山啊,阿淇卜眼里有着对大国的羡慕。特别是恩人公子所画的,让人只一眼,就如同身临貌美河川之境一般。
他挠挠脑袋,几片叶子簌簌往下掉,摇头道:“我输了。”
雕木与画幅呈给皇上过目后,郑衍见他们都好奇心痒,又送给众人传看。
大家走近细看之,好画啊!若阮泽塘只是画了大夏江山,却草草无奇,那也不过是讨了个便宜。毕竟谁敢说大夏山川比不过一个小国王子?
可这一幅,俨然已不是精妙一词可概括的了。几位曾看过春鸟图的,一眼便看出笔法勾绘与阮家长子的一模一样。怎么?现如今的兄弟不仅是样貌相似,就连作画也是了么?
就这一幅,若数当朝的山河图,怕能与年逾古稀的吴夫子当年所绘那幅一较。
正惊叹时,一人视线扫向落款,隐隐觉得有点眼熟。画哪怕再相似,怎会连落款也无二致?
他指着再细看去,认出上头四字,悦漓公子。
……
因为阿淇卜脑门上的肿包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从头到脚看起来实在有些惨,所以比试后送回馆驿便找人医治了。
山川图被卷走带回,方台上的大坑已命人收拾。只是比起简单的修缮整理,得知了阮家长子奇力,和阮家二子才是绘春鸟图之人的心情就显得复杂多了。
皇后娘娘是个深藏不露的,阮家那个小孩还不知道怎么能呢。阮家几人平庸无奇的传闻是怎么来的?
简直胡说八道!
有与阮毅交好的,想起他曾经谈及儿子时,那如假包换的嫌弃。心道阮大人比起对待女儿,是不是对自己儿子要求太高,过于严厉了?
打压太过不可取啊,瞧这两孩子变得多懒散多不讲究。
但更多的人,却是对阮家更为忌惮。这么多年,谁知阮毅是否刻意隐瞒,安有异心。就连陛下封后,这会都觉得许是阮家有意谋算。
阮致渊擤了擤鼻子,还是被呛到咳了两声。宫里给的这药也太臭了,他还是换回自己的吧。
他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疼的拳头,去取了自己的乌黑药膏回来。那个鄂尤吃什么长的,他不过对了一拳,手骨能酸疼好些天不散,真是烦死了。
若他知道鄂尤回去后就将胳膊捆扎成了一个大桩子,那么大一只眼泪都流了一小碗,大概就不会抱怨了。
不过好在甩掉了悦漓公子这个名衔后,阮府总算是清静了。
明知弄错了要结亲的对象,还能当作不知依旧上门,转而提与二弟说亲这种事情,是需要极厚的脸皮才行的。望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们毕竟还是重脸面的。
之前想将家中的姑娘嫁与他的,眼下都各自大门一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样子。只剩对画艺仍一心想求教探讨的还会递帖了。
阮致渊上着药,想到这事心情就十分轻松。所以说二弟还是敬爱他的,不忍见他日日被扰。正想着他取药的手忽然一顿。不对啊,所有烦扰都他挡了,二弟才公开承认,他是不是被二弟卖了一遭?
阮泽塘坐在院中,已经盯着爹看了很久了。那日之后,他仔细观察了爹好些天,确定爹是真病倒了。
也是,否则不会看到皎皎被宫里的男人拐跑了,还能无动于衷。
也难怪他心里不踏实。就因为他们是臭儿子而不是香闺女,从小到大遭爹嫌弃,不服又如何都比不过爹,时日长久,本能就觉得自己是归于差劲那一列的。
自小的时候跟定王儿子打了一架后,又被爹勒令禁止在外与他人动手。他俩又不喜跟望京圈子里的纨绔们往来,深交友人不过一二,是以从来不知自己原来本事并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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