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娇 (青黛)

他吐出口浊气，睁开眼负手在身后，语气极轻吩咐把掐成一团的两人扯开。

往前海誓山盟的夫妻，如今却是都恨不得对方死，真是极讽刺致极。

沈大老爷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被拉开后，除了嘴里还喘着气儿，就跟死人一样瘫在地上不会动弹。

沈君笑看着咳得一把眼泪的崔姨娘说：“崔氏，你将那个男人的行踪说出来，且还能饶你一命，不然，你怕是要躲不过今日了。”

少年的话就是一道催命符，崔姨娘听出来了。她惊恐间已明白，她和那个男人算计肯定是被发现了，虽然不清楚这两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但都不是善渣啊！

他们说给沈洪一刀就给一刀，那可是朝廷命官！

崔姨娘瑟瑟发抖，想说话却因惊惧全卡在喉咙里。冯誉早已不耐，连看崔姨娘一眼都不屑，只言道：“一个贱妾，何必多问，死有余辜！”

居然敢那样算计他的嫡妹，那是自小被护国公府捧在手里长大的骄娇女！

周振闻言先看了眼抿紧唇的少年。沈君笑刚才说要先留崔姨娘一命寻一个人，他应下了，但崔姨娘不死，确实又是叫他们难消心头之恨。

周振抬了抬手，到底还是起了杀意。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叫他动作停住，随后便见门被打开，虚弱的女儿被她的丫头驮着进屋来。

“窈窈！”沈君笑比任何人动作都快，直直就走向小姑娘，“你来这儿做什么，胡闹！”

她小脸没什么血色，被烛火一照越显得苍白，叫人看着就揪心。

沈君笑伸手去把她从芷儿背后抱下来，本想将她放椅子里，回身见到沈大老爷的惨壮，忙去按住她要乱看的小脑袋。

“乖乖靠在三叔父肩膀上，哪也不许乱看。”

少年有力度的大掌轻轻扣住她小脑袋，温暖的体温仿佛就传到她心里去。

想到很快就要和最喜欢的三叔父分离，琇莹忍住不就红了眼，小手紧紧抱住他脖子，乖巧安静地靠着他肩膀。

见到女儿和外甥女的两名大将也围了上前，不过琇莹并没注意，只沉溺在要离别的感伤中，叫两人眸光都沉了沉。

沈君笑就收到两道吃味不满的视线，余光扫去，见到两人阴沉的面色，抱着小姑娘的手臂又不由自主紧了一分。

小姑娘回去后两人定然不会叫他再来往的。

他想着竟是心中钝疼，有一瞬呼吸都停滞。他想要守护的小姑娘要离开自己了，虽然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真到这刻，他却突然不想让她走了。

一种宝贝被人夺走的切肤之切。

琇莹就察觉到圈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勒得她有些疼，她没来由得更想哭了。

她能感受到沈君笑的不舍，即便少年没有说一句话，但她就能笃定他此时心中想法是自己一样的，这是最了解的她三叔父啊！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她没忍住，到底是落下泪，一滴一滴，就那么滴落在少年衣襟里。滚烫的眼泪叫沈君笑心直抖，想要哄慰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是怕自己说出不适时宜的话来。

少年最后只是抬手拍了拍她小脑袋，任她搂着自己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周振与冯誉不知道叔侄这是怎么了，小姑娘好好的就哭得那么伤心，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还惶惶软在的地上的崔姨娘，关切目光一直停留在琇莹身上。

他们想上去安慰，可一想琇莹对自己还极陌生，这才一直按耐着，对沈君笑都莫名不顺眼几分。

好不容易，琇莹才渐渐收了泪，贴着被自己哭得湿哒哒的肩头，她也懒得管自己这样羞不羞。她只知道这是极少和三叔父相处的机会了。

她安静的靠着，沈君笑一手托着她，一手在扯出袖子里的帕子，帮她擦哭花了的脸。

琇莹就朝他笑。

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看。她哭得小脸都皱成一团了，泪痕狼狈，沈君笑却就那么专注凝视着她，宛如她是让人不能移开目光的明珠。

到最后，琇莹都被看得要不好意思。她小手扯了扯他衣襟：“三叔父，我重，放我下来吧。”

沈君笑这时才想起屋里还有个痛苦呻吟的沈大老爷，和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两名大将道：“二位可否让我兄长下去包扎？”视线又落在琇莹身上。

周振当即会过意来。

是他疏忽了，要吓到他的宝贝女儿！

护卫很快就将沈大老爷拖了下去，但屋内还留着那一瘫触目惊心的血迹，琇莹被放下来的时候瞄了一眼，神色淡淡的。

她的这份胆量倒叫在场三人都愣了愣，很快，她抬手指向崔姨娘：“是想怎么处置她的？她不能死，她那样害娘亲，死只是便宜了她！”

她声音和表情一样云淡风轻，却是一句比一句让崔姨娘绝望。

“——她怎么能死呢，她该好好活着和沈洪相互折磨。”

正文 113自缢

她要做什么？！

崔姨娘向来没把琇莹看在眼中，一个八岁的孩子，总觉得掐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可如今面对她，却是遍体生寒。

什么叫让自己和沈洪相互折磨？！

琇莹站在厅堂中，面无表情看着她面上一点点染上惧怕之意。

这个时候才来怕她已经晚了。

她和娘亲已放过崔姨娘一次又一次，这次不会再放过了。

琇莹指尖指着崔姨娘，就像是一把要悬挂在对方头顶的铡刀，在崔姨娘吓得直抖中，她突然笑了。

还稚嫩的小脸在烛火下由然生辉。

“崔姨娘，你放心，你不是想要当正妻吗？但你永远都不会了，你永远都会是沈家一个贱妾，死了也就是一个棺椁，永远都不会被人记住的贱妾！”

她说着，似乎更加开心，唇角笑意在渐渐加深：“你的女儿会以为你为耻，连看你一眼都不屑，你会慢慢在沈家孤独老死。至于沈洪他应该是要恨你入骨了，也许你还能偿到他的报复手段，他可是最无情的。”

崔姨娘手剧烈一抖，面如死灰。

沈洪她刚才还让沈洪挨了一刀，她留在沈家，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

沈洪不会放过她的，也不会放她离开沈家。

崔姨娘终于明白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事，她会这样永无天日被沈洪磋磨至死！

“沈琇莹！你杀了我吧！”她突然疯了一样爬起来扑向琇莹。

边上的士兵当即将她压得死死的，她还在拼命挣扎，精心梳过的发髻甩得散落，再也忍不住哭求起来。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她根本不敢想以后是怎么样的生不如死，而且这个家还有个沈君笑啊，那个最疼爱沈琇莹的沈君笑，他也不可能会放过她的！

周振与冯誉委实被琇莹震撼到了。

才八岁的小姑娘，要受到怎么样的对待才会说出这种折磨人的方法，杀人不过点头地。身为征战沙场的大将，他们自然知道怎么折磨敌人，只是没想将这种手段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但琇莹却要这么做。

——她们母女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生生逼得她失去了孩子的纯真，两人胸口一阵锥心的疼，冯誉更是自责不已。

他当年错了，不该叫母女俩留在沈家的，他错了。

冯誉走到琇莹跟前，屈下一膝，能刚刚好与她平视。他哑着声音说：“窈窈，是舅舅错了，窈窈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欺负你们娘俩，舅舅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你们娘俩一生周全。”

琇莹这算是首回与冯誉见面，他的话让她有些不解，但她能感受他的愧疚与善意。她只是朝这长相威严的中年男人轻声说‘好’。

冯誉的心头就被她的笑温暖着，轻轻拍她头，然后站起身来朝周振道：“这女人确实可恨，死真是便宜了。”

周振深有同感，先前是不屑拿手段对付她，如今被女儿所震撼，崔姨娘是死一万次都难于消他心头之恨了。

他点头，当即有人先将还在乱吼乱叫的崔姨娘押了下去，至于要怎么对付她，这些就不必要再叫女儿知道。

他的女儿应该是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宠爱，不该再让这些恶心的人玷污一分！

崔姨娘的哭喊声越来越模糊，吓晕过去的崔老夫人也被一同拖了下去，琇莹看着空空的厅堂，心中没有一丝报仇的快意。反倒是失神着，心底涌起阵阵悲意。

即便崔姨娘以后再凄惨，都不可能弥补前世她所受的一切，若不是老天可怜她让她再活一世，她和娘亲是真的不会在这世间存在。

她竟是十分难过。

沈君笑见到她眼眸黯淡，小小的肩膀也垮着，知道她这是不高兴的表现。他蹲下身，轻轻握她的手：“窈窈怎么了，别为了不值得的人不高兴了。”

琇莹心头微微一跳，有些傻傻地抬头看面如冠玉的少年。

他真是懂她的，任何细微的情绪都能叫他窥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