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起身,忽见在烛火的映照下,西南角的那辟邪的面铜镜似乎有些不对劲。
红光隐现间,大殿之内悄无声息。
她疑惑着慢慢走近,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灯芯一爆,啪嗒一声,忽明忽暗的镜面之中,猛地现出一张血红的脸来,那人脸七窍流血,与夏清时立于铜镜前的影像交叠在一起,便如夏清时自己血肉模糊的惨状浮现在了眼前。
“雕虫小技。”夏清时面色分毫未变,一把将那铜镜给取了下来,镜面之上果然抹有朱红色如血般的隐砂石。
说是隐砂石,其实是一种透明的药水,遇热便会呈现出血样的红色。
夏清时跟随父亲作战时,时常会收到用隐砂石写成的密书,放在火上一烤,便会显出内容,而高温显色时,隐砂石随即蒸发,不过多时即无迹可寻。
只是这法师将隐砂石画在了铜镜上,又把铜镜置于一盏灯烛旁边,一到晚上,灯烛自然会被点起,铜镜受热,便会浮现鬼脸。
若真的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看到,只怕真会吓得不轻。
还有那血腥气……
夏清时将那桃木剑给扯了下来,还未放到鼻前,已闻到好大一股腥气。
还真是良苦用心。
夏清时将那镜子随手揣入怀中,免得吓坏来殿里的小宫女。
近几日皇后身体不适,宫中大小事宜皆是由佳乐贵妃安排,想来白日里来做法的大师也是佳乐安排进宫的人。
夏清时忽然间明白了佳乐贵妃的目的。
她是想以闹鬼的方式来逼疯自己,佳乐害怕自己抖出十六年前妤嫔母子死去的真相,更害怕自己查出太子的身世,可若自己疯了呢?
自己若三天两头的嚷嚷着看到了鬼,只怕不是真的疯,皇上也会相信公主这是失心疯了。
谁会再去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一边暗自致自己于死地,一边营造自己疯了的假象。
佳乐还真是机关算尽,即便杀不死自己,也要让自己毫无威胁。
只可惜,夏清时笑笑,她机关算尽遇到的是自己。
真是白费心机。
夏清时推开了殿门,秋日剩得不多了,等到寒冬来临,她可不敢再在夜里出来到处走。
拢了拢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上一个初秋,自己也是这样夜里秉烛出游,刚出房门两步,便被阿妈给抓了回去。
点着夏清时的额头,说她刚受了伤,还没好全,若再吹了凉风,只怕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夏清时不高兴,赖在阿妈的怀里:“夜里四处静悄悄,你当然有阿爹陪着啦,可阿时一个人,不快活,只得出门找还未冻僵的蟋蟀聊聊天。”
阿妈便笑:“浑话!被人听到可要说你姑娘家的不害臊。”
夏清时不懂:“找蟋蟀聊天怎么就不害臊啦?”
阿妈更是笑:“谁是还未冻僵的蟋蟀?隔壁家的衍哥哥吗?”
夏清时一下把小脸埋进阿妈的斗篷里:“阿妈莫开玩笑。”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邹衍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阿爹从垂花拱门外进来。
阿妈捅了捅还埋着脸的夏清时:“喏,阿时,你的蟋蟀来了。”
邹家早已不住隔壁,衍哥哥是阿爹特意从蜀中叫来的,只为了来接夏清时去避京陵的寒冷秋冬。
第二日正午刚过,夏清时便跟着衍哥哥走了。
还记得那日是一年之中,天色最湛蓝的一日,鸿雁高叫着从云间飞过。
阿妈亲了亲夏清时的额头,说这一走半年才能相见,倏尔便红了眼眶。
阿爹恼了,说不过半年而已。
阿爹轻易不敢恼阿妈,那日不过是昨夜的酒醉还未醒,借着酒胆,说话间竟还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夏清时嘱咐阿爹少喝酒,又笑着回亲了阿妈。
坐上衍哥哥的枣红马,回首望去,只见爹娘相互依偎着站在夏府的大门外,那树紫叶锦带之下。
只看着两个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再见不到为止。
哪知,那日竟是永别。
说好的半年便能相见,变成了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寂寂一生。
夏清时揉了揉眼,这京陵的风可真冷,冻得人直流眼泪儿。
深吸两口气,泪眼婆娑间,不知不觉已出了漱石苑。
夏清时知道穿过御花园便是太液池,据说太液池中立有数盏莲花石灯,每当傍晚时候,便有宫人撑了船去点灯,整个晚上灯火照耀着池面,锦鲤争相跳跃,是后宫一景。
夏清时一时兴起,便朝着那太液池走去。
远远的已看到冉冉灯火,照得临岸的池水通明清亮。
夏清时刚要往池边走去,忽听背后有轻微的响动。
噗的一下,一个人影径直落到了夏清时的身后。
好身手,离得这样近了才听到声响,夏清时在心中赞到。
只可惜,这样好的身手竟为非作歹,不做好事。
夏清时腰肢轻摆,肩向左一倒,躲过了破空堪堪击来的一掌。
转过身去,便见不知雪一身白衣站在眼前。
“连脸也不蒙住吗?”夏清时真是觉得这佳乐贵妃无法无天,在宫中谋害皇上的女儿,竟然连丝毫的掩饰也没有。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不知雪冷笑:“蒙脸做什么,你即刻便要死了,看到也无妨。”
夏清时也跟着轻轻的笑了起来:“只怕你上回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知雪眉一蹙,从怀中抽出一柄寒光毕现的匕首,猛地朝着夏清时的心口处刺来。
这一下又快又狠,逼得夏清时连退好几步,脚下一滑,半只脚竟已落入池边浅水里。
冰冷的池水从脚底浸上来,冻得夏清时汗毛直竖。
可片刻也分神不得,不知雪见一下不中,从腰间又抽出一把尖刀。
原来那匕首竟是一对。
不知雪两手各执一柄尖刀,斩风而过,从左右两边朝着夏清时袭来。
这一下夏清时退无可退,只得伸手直面去格。
不知雪力气奇大,夏清时挡住她的左手,右手却怎么也挡不住了,不知雪将右手抽了出来,握起尖刀猛地朝夏清时的心间刺了下去。
正文 第46章:镜花水月(4)
只听砰的一声。
夏清时心前被击得涩涩发痛。
而那不知雪手中的匕首竟被弹得飞了出去。
夏清时的胸口的衣衫被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她刚刚揣在怀中的铜镜。
“多谢了你们送来的镜子,救了我一命。”夏清时死里逃生,狡黠一笑。
不知雪气得脸色发白,抬起一脚踹到夏清时的腹部,夏清时倒吸口气,身子已飞到了池面半空,那不知雪举着匕首欺身上来,势必要取了夏清时的性命。
在半空之中夏清时再也躲不过了,若落入了水中,只怕紧接着便是一刀割破自己的喉咙。
刚缓缓闭上眼,身后忽然一阵微风吹过。
扭过头去,便见一首小舟飞快的掠过池面来到了她的身后。
小舟之上,沈临洛一手举着酒壶,另一手拿着一支芦苇杆子,正笑吟吟的望着朝着他飞过去的自己。
眼见夏清时撞过来的身子越来越近,沈临洛将手里的酒壶随手一扔,正扔到舟旁一叶枯荷残叶上,打了两转,安安稳稳的立住了。
然后伸出手,将夏清时稳稳的揽入了怀中。
不知雪见夏清时人影一晃,身后竟又出来一个人,她人在空中,应变奇速,身子一转,也不知从哪里扯过来一张纱巾,先把脸给蒙住了。
沈临洛斜斜的将那芦苇杆子向前一刺,一下便打中了不知雪的左肩。
不知雪轻呼一声身上力道尽失,竟往池中掉去。
“别让她逃了!”夏清时出声喊到。
只是不知雪的身影已落入水中,水面上波纹荡开两圈,渐渐恢复平静,而那人竟一直没有再露出水面。
“已经逃了。”沈临洛将夏清时往小舟上一放,自己便往舟上一躺,取过了荷叶上的酒壶,又仰头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闭上眼,慢慢吟道:“西风吹老液池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夏清时低头,只见太液池水清澈澈,如一面铜镜,将夜空中的星子尽数盈在其中。
沈临洛便真的如仰睡在星河之中一般。
夏清时从怀中拿出那救了自己一命的铜镜,扔进了太液池水中。
然后慢慢坐下了,向沈临洛道:“你喝的是什么酒?”
沈临洛半睁了眼,眼眸中有七分的醉意,也不知是酒醉人还是,眼前的人更醉人。
“临洛酒,要尝尝吗?”沈临洛将酒壶递了过来。
夏清时接过了,见那酒壶竟是一个小巧的葫芦,她没怎么喝过酒,仰头喝了一口,只觉热辣辣的从嘴巴一直烧到了肚子里。
烧过之后又有一股醇厚的清香,慢慢自心间弥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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