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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番外完结 (申丑)


  齐氏假意推辞了几句,还道:“媳妇去忙,我又不是寻常亲戚,不用特特相陪。”让沈计去写字,出来立在廊下看何栖包粽子,细声细气地把何栖的手艺夸了又夸。
  何栖一时摸不准她的脉,只是笑着应和,多余的一句不问一句不说。齐氏也不以为意,守了一边坐下,又夸院中花木。
  沈计回去写了半页书,看看日头,又踱出来,一本正经地冲齐氏道:“阿娘,日近晌午,儿子早些送你回去,免得李家担心让人来接,两家错身白跑一趟。”
  齐氏再厚的脸皮也如火烫,笑容怎么也挂不住。
  何栖呆了呆,不着痕迹看了眼沈计,笑道:“实是我的过错,留婆母说了半日的话,竟忘了李家挂心。年前年后桃溪生了好些事,现在下提起都让人脑后生凉。还是小郎贴心,想得周全。”又连唤阿娣装了三串的角粽给齐氏。
  何栖圆了场,齐氏勉强找着了台阶,脸上好过一些,接了篮子缀在沈计身后。沈计对何栖道:“嫂嫂午饭不必等我,与阿公先吃,我送了阿娘就归来。”
  何栖送他们出门,照例叮嘱路上小心。
  沈计送了齐氏出了一箭之地,停下脚步,忽道:“阿娘以后能少来家中吗?”
  齐氏几乎疑自己听错,笑问:“小郎说什么?”
  沈计重复 :“阿娘以后能少来家中吗?”他回身,仍旧稚气的脸上却是凝重正经,“我以前只道没了阿娘,我与阿兄会活不下去,然而,没了阿娘,我与阿兄反而过得更好。”
  齐氏张了张唇,喉咙干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计又道:“阿娘本就不要我和阿兄,少来不是更合阿娘的心意?”
  齐氏立在街集一角,如纸般苍白薄脆,拿手一捻,便成齑粉。


第91章
  晚间沈拓应卯回来, 得知齐氏上门, 问道:“她来为着什么?”
  何栖为他剥了一个豆粽, 也有点不解:“略坐了坐, 便家去了。”
  沈拓又关心问:“可有说不中听的言话?”
  何栖笑着摇头:“好声好气的,不曾说些什么, 近晌午,小郎才送婆母回转。”
  沈计剥了一个白粽, 闻着夹杂着箬叶的米香, 舀了一勺满满的花卤浇在尖角上,雪白角粽衬着红色的花卤, 白的越白, 红的越白,不曾入口,舌尖就尝到了甜味。沈计吃得一脸陶醉,又另分出一分心神听沈拓与何栖说话。听何栖为他遮掩, 再无一丝担忧。
  却不知何栖心里总有一分隐忧。忧他早慧, 刚过垂髫就把生母后路将死;怜他稚龄坎坷,父丧母嫁,不知听了多少的蜚短流长;恐他移了心性,只见灯下影无视满室光明。
  到底还小呢, 齐氏又实让人生不出怜惜之情来。何栖翻身靠进沈拓怀里, 沈拓睡得朦胧, 将她拢进怀里,含糊道:“阿圆快睡。”
  何栖低应一声, 明日还有许多事呢。
  年味淡得如一丝轻烟,轻轻一吹便消散无踪。天气日暖,溪岸桃树新透花苞,柳树绿枝低垂,几只野鸭游过水面,临水台阶上,哪户人家的小娘子一身斩新的春装,蹲在石阶上浣衣,彩衣顺着溪水漂荡,勾得路过渔舟上的年轻后生春心摇动。
  燕子南回,何栖梳妆时偶听檐下叽喳呢喃,放下梳子出来一看,果然一对家燕绕檐而飞,飞一阵又落在枇杷树上,轻昵地互啄梳羽。没过几日,这对家燕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衔泥筑巢。
  何栖看得有趣,笑道:“它们倒是忙得很。”
  春种将近,农耕民之大事,季蔚琇带了沈拓下乡入地查看田垄沟渠。春雨如丝,几个农人在秧田育苗。
  季蔚琇除了鞋袜,一脚踩进了泥里。季长随心疼得直抽抽,郎君这等身份,却田舍汉一般赤脚进了田里,腐泥污臭,又生着好些虫蛇,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如是好。里正也心疼得直抽抽,明府上好的彩衣,这般沾了污泥浊水,一身的泥浆,如何洗得干净?怕是明日就不好再穿了。
  沈拓安慰季长随道:“有蛇倒不怕,捉了来,炖了蛇羹吃。”
  惊得季长随直翻白眼,忙道:“都头莫要顽笑,郎君再不吃这些。”
  季蔚琇看一个农人拉了一块木板,用泥压了增重,在那平整田地,问道:“里正,你们这里少牛?”
  里正忙道:“回明府,牛够用呢。”抬眼看田中景相,笑着道,“牛已经翻过一遍了呢,哪里处处用牛。”又给季蔚琇看浸好的稻种,“今日好天,撒了种,半月后便能出苗了。”
  季蔚琇又问沟渠。
  陪同一个老农道:“水乡不缺水,这几日只怕急雨,冲走了稻种,也怕水积得多,泄不出去,淹了苗。”说罢又笑,“连着几日的细雨,是个好兆头。 ”
  季蔚琇在田间转悠了半日,这才在水渠边洗了污泥,季长随心细,马车上另备了衣物。
  里正与老农又邀季蔚琇吃农家饭,推开柴扉,几间草屋,农妇杀了一只黄脚鸡,拌得乡间野菜,炒得田间野螺,蒸得河中活鱼,爆得泥里长鳝,又送来浑浊绿酒。
  季蔚琇吃得香甜,里正与老农初见他时心折他的贵气,说话都不敢高声,又见沈拓生得高大,腰间又佩长刀,更是陪着小心。
  老农皱巴风干的脸上,似是每条皱纹都推满了笑意,劝道:“明府与都头多吃几杯,农家浑酒,不醉人。”
  季蔚琇顺嘴与老农拉起了家常。
  沈拓却问里正,道:“徐里正,家中岳父爱吃爆鳝,我想将买些家去,不知可有买处?”
  里正笑道:“不过田间贱物,值不得几钱,我叫家中几个小子下田里掏了来。 ”
  沈拓不肯,又笑着说道:“里正不收银钱,怕是要害我丢了差事, 当着明府的面,仗势欺民,说不得还要拿我问罪。”
  季蔚琇也笑:“都头讨好泰山大人倒是不遗余力。”
  沈拓道:“得了岳丈家的小娘子,自应巴结,免得岳丈嫌弃心生悔意。”
  说得几人俱笑,里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娘子既嫁了都头,便是老父心生悔意,也是不中用,不中用。”
  说笑说归笑,许是沈拓这个一心讨好岳父的郎子令人欢喜,里正为他在村中寻摸了不少乡间野物。
  季蔚琇买了农家浑酒,封坛派人送去侯府家中。急得季长随直跌脚,道:千里迢迢寄一壶浊酒回去,分与谁吃。
  又见沈拓将买的野物眼生,笑道:“都头不请我家去吃酒?”
  沈拓正好有事与季蔚琇相商,曹英与陈据在宜州没头苍蝇般东碰西撞,找着了合适的旧船。因此,应承道:“娘子前几日说要采南烛叶,吃乌精饭,明府也来尝尝野趣。”
  季蔚琇拍手:“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都头设的宴,我必来。”
  何栖听了沈拓的话,笑道:“饭是有了,菜蔬还未得呢。”
  沈拓道:“平常如何待客,那日也如何待客。”
  何栖瞥他一眼,取笑他不解风情,道:“既说野趣,怎能寻常呢?”
  沈拓挠头笑道:“我看明府不拘小节,不是挑剔的,便是不合心意,也不会与你我为难。”
  何栖吃惊:“虽说客随主便,你倒欺起他好性。饭食如何另说,总不好胡乱应付。”
  沈拓讨饶:“托赖娘子置办酒宴。”
  何栖道:“大郎如何谢我?”
  沈拓笑道:“娘子欲待如何?”
  何栖明眸流转,狡黠一笑:“我先记下,留着他日再算。”
  隔日何栖带着阿娣采了南烛叶捣汁染浸了粳米,割了春韭,买了春芹、蒲瓜,又让阿娣在赶集农户那买了紫苏,从鱼船那买了鲫鱼河虾。
  施翎蹲在院子里杀鳝鱼,捡起一条摔死,钉在板上,从头至尾片下肉来,边杀边说:“嫂嫂也不置办些炖肉,爆腿,尽是野菜。唉,也只这道鳝鱼对我的脾胃。”
  沈家摆宴,不知怎么就走了消息。
  牛二郎君对牛二娘子说道:“明府待沈大郎实与别个不同,他走马上任,何时吃过别家的宴席,驳了这么多的脸面,却应了一个巡街的都头。”
  牛二娘子道:“我们如何与沈家相比,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是上竿子硬凑上去的,沈都头却是心腹。”
  牛二郎君咬牙道:“不如明日我们装着凑巧,不请自去,左右也没了脸皮?”
  牛二娘子看他,然后笑道:“夫君近日尽想着走小道,仔细撞了墙。依我说,实不必做这等投机取巧之事,落了下乘不说,没得还惹人厌。如那夏日蚊蚋,嗡嗡只在耳边叫唤,扰得人不得好睡,恨不得草药熏它,拿火烫它。”
  牛二郎君叹道:“他家一日好胜一日。”
  牛二娘子听他语气又羡又妒,难掩酸意,伸手推他一把,笑道:“郎君这是痴了?天下的银钱莫非只配你来赚?也不知何时生得心肠,倒见不得他人好来。”
  牛二郎君道:“娘子与沈家娘子亲密,一味帮着说话。”
  牛二娘子噗嗤笑起来:“这到底从何说起的昏话,我不帮着他们说话,他们便不得明府的照顾?既知无用,不如大方受了,如郎君这般小鸡肚肠,两眼通红,白与自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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