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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番外完结 (申丑)


  他们一行人在驿站修整歇息,驿臣讨好,奉承了一桌酒菜,施翎在暗处窥他们似有松懈,仗着轻身功夫翻进了驿站厨房,屋中有水缸,院中有水井,也顾不得多思,把一包蒙汗药抖在两处水中,怕那游方郎中暗吹法螺,不见其效,把鼓鼓囊囊整包药用个干净,这才隐入暗处静观其变。
  驿站差役哪料得竟有贼人上门,先备了官差的饭食酒席,又听吩咐抬水与囚犯牲畜吃,竟将驿站上下全麻翻了过去。几个值守得骇然色变,施翎杀了一个,将其余几个绑了扔在一边,又拿草团堵了嘴不让叫唤。
  自己拿水泼醒芨州太守,纳头便罢:“施翎行事鲁莽,累及恩公,恩公切勿责怪。”
  芨州太守拿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抚着额看着施翎,听他口称恩公,糊涂不解:“你是?”
  施翎将斗笠除下:“恩公过眼千帆,我微末之人,恩公怕是不记我了。”
  芨州太守细看他几眼,一手扶杆一手拿指一点施翎哈哈笑道:“不曾忘,你是…施美人?可是没错?“转头驿站东倒西歪一片,“你这是?”
  施翎磕头道:“我闻恩公有难,来听恩公差遣吩咐,虽是螳臂,挡不得车拦不得祸,却可做个趟水小卒,为恩公探路。”
  芨州太守摇头道:“赵某谢施郎高义,事涉储君,杀头灭族的大罪,怎能累你一同丢命。快离了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施翎不肯,目露杀意道:“横竖一死,那些官差被我药翻,干脆杀了脱身。”
  芨州太守大惊,忙道:“万万不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这一群人牵衣顿足,又逃得哪去?真个去当反贼不成?”
  施翎哭道:“既是灭族之祸,恩公甘心无血脉传世?”
  芨州太守颓然道:“既曾食金咽玉,也堪荒冢埋骨,时也命也,哪由他们来择。”
  施翎见他顽固,又拿水泼醒女眷幼童,芨州州府急道:“义士好生大胆,人多声杂,惊动天差如何是好。”
  太守府老夫人年老受惊半身偏瘫,神智却是清醒,睁眼见此异状,拿能动的那只手拉长媳衣角:“啊…啊?”
  太守夫人仍记得施翎,低语将往事道尽,老夫人眸中星火死灰复燃,费力支起身,指着另一囚车中少年小郎,拼尽力气道:“救…救…阿……”爱孙乳名就在唇边却怎也说不出来,老夫人心下发急,挣得满脸泪水。
  一旁太守娣妇哭叫道:“不不不,义士高义,救救我家幼子,他岁不过三,呀呀学语,稚子何辜,求义士救他生天,辜惜他幼弱岁小。”
  施翎转头,妇人口中幼童被那少年郎君搂在怀中,歪头吮着一指,见娘亲哭泣,急唤:“阿娘,阿娘…”
  芨州州府微合双目,不忍掩面,跪于囚车中:“施义士救我小侄一命,他岁小,他日长成,音容自改,再兼隐姓埋名,不必东躲西藏,也得无忧度日。”
  太守娣妇大喜,泣不成声:“弟妹谢大伯容让大恩,身死也得瞑目。”
  太守夫人握着老夫人的手直抖,面上血色尽褪,惨白一片。
  芨州太守柔声道:“阿悯,驹儿年十一,纵是逃得一时,又哪逃得通缉?不如我们一家人一处,免得孤单,可好?”
  太守夫人脖间青筋支楞,咬碎一口银牙,终是点了下头,又问少年郎君:“驹儿,陪爹娘身边可好?你心中可怕?”
  少年郎君哽道:“孩儿不怕,孩儿也舍不得爹娘。”
  “好好,不愧是阿娘的好儿郎,好。”太守夫人咽声笑,“好。”
  老夫人目眦欲裂,又恨又悲更盛哀求,只急得口角流涎,胸膛起伏:“驹……驹……驹……儿,救……”
  太守娣妇跪爬老夫人身边,哀泣道:“婆母这般狠心,阿果算不得你孙儿?”
  芨州太守一揖深礼,对施翎道:“此番拖累义士,此生难以回报,只来生报还。恩公休再耽搁,脱身离去才是紧要。”
  施翎点头,撬开囚锁接过少年郎怀中的小童,估量行事只恨力不能及,又不知蒙汗药抵得多久,犹豫一番,不顾幼童哭闹,转身要走,实感不足,耳中听得老夫人如濒死之雁一声呜咽,不由脚下发力跃出驿站之外,见夜空黑沉,孤星暗沉,割衣结带将幼童绑在身上,疾奔回去拉过叫驹儿的少年郎,喝道:“走。”
  芨州太守与夫人双双大惊扑向囚车车棂:“义士。”
  施翎拉着少年回首:“小郎君与恩公作别。”
  少年郎挣扎,老夫人瞪眼从喉中发出含糊不清一字:“去。”
  芨州太守与夫人只不语泣拜。
  施翎拉着频频回首的阿驹,心道:此番再无无退路,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人是杀,杀二人是杀。提了短刀,将捆绑着的几役吏割喉宰杀。
  温热喷溅得施翎等人满头满脸,幼童失母大哭。施翎听得林中马蹄声,哈哈大笑:“好马儿,好马儿,果然灵性。”
  夜风袭过,透着腥气,施翎侧首,与暗处微一揖礼,策马扬鞭渐入无边暗林中。


第147章
  夜雨敲窗人未眠, 一灯昏昏,火光微弱, 何栖拿了把小铜剪剪去一截灯芯, 不知怎么一时走神,缩手不及,被烫得唉哟了一声。
  沈拓忙过来执起何栖的手, 微责道:“怎这般不小心?”他边说边吹着何栖发红的指尖。
  何栖耳听雨声萧萧,道:“院中花木繁茂,这雨声喧嚣, 惹人心烦。”转头看帐中阿息顶着两手睡得熟甜, 笑道,“只阿息长日无忧。”
  沈拓也笑道:“阿息指不定也嫌日间无趣, 除去吃便是睡, 又没个消遣。”
  何栖惊讶道:“他还没个消遣?他皱了眉倒惹得一屋人来哄他, 阿爹更是溺爱非常, 恨不得学了阿翎带他翻墙上屋……”她话出顿止,收了笑颜,忧心道, “我算了脚程, 阿翎去了这些时日, 也该归转了。”
  沈拓道:“阿翎的心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活命之恩,或是芨州州府要他脑袋, 他也是二话不说动手献颅。”
  何栖苦笑:“他全了道义,只当家中之人当作什么?阿爹午间还念叨阿翎,问我落雨转凉,可为阿翎备了厚衣。”她低喃道,“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何秀才待施翎有如亲子,前几日还与卢继下棋时笑道:我此生之运,消也不消,无亲子傍身,却又算得儿女双全,如今又有外孙子,儿女绕膝,岂敢再苛求一二。
  沈拓心痛如割,施翎一去,他便料定此事难了,强自笑道:“阿翎守信,也学得分寸,我们只等他归转。”柔声安抚道,“阿息缠人,阿圆早些歇下。再等得几日还没消息,我随船去一趟禹京。”
  何栖起身拍案道:“也好,这般没了踪迹,我是不依。”又咬牙道,“阿翎回来,我只让阿爹骂他,累我们揪心。”
  等得何栖睡去,沈拓却是无眠,生怕自己扰了爱妻幼子,干脆披衣去偏厅吃酒,冷酒入口,冰唇冻齿,越吃越添烦愁,一壶酒将尽,入喉又成酸苦。他有心求醉,却是越吃越清醒,更深夜长,独饮苦酒更嫌难捱。拿筷子数了数碟中香豆,听雨声夹着几声犬吠,卢大送来几只细犬,不过几月大,闻得一点响动便要嗷嗷狂吠,只是声嫩没什么威慑。
  沈拓被它叫得心烦,起身去厨房喝止,刚出门槛脚步一顿,冷雨寒夜敲门声声。沈拓心有所感,连忙冒雨应门,院外果然是施翎,披了毛刺刺的宽大蓑衣,怀里似兜了什么,黑马见了旧主,打几声响鼻,上前几步低下湿溚溚的马头与沈拓亲昵,沈拓这才见着马背还驮了一人,同样兜头兜脸裹在一件蓑衣里,虽不分明,仍可见此人身形未长,想是年小。
  沈拓沉声:“快先进院。”
  施翎点头,拉马进门,沈拓忙掩门上闩,幼犬嗅得生人气味,喉中打呼,在那焦躁挠门,犬吠四起,仆妇闻得声动以为有贼,连忙点灯起身。
  沈拓一把抱下马背上的人塞进马厩中,在廊下与出门查看的仆妇道:“大娘莫慌,是阿翎雨夜归家。”
  仆妇执灯笑道:“可是该死,雨夜好睡,我们睡得死沉,竟是不曾听得施都头敲门,倒累郎主亲来应声。”
  沈拓道:“这倒怪不得你们,雨声杂乱,哪里听得敲门声。”
  仆妇又道:“都头夜间归转,腹中定是饥饿,灶中还埋了火,厨下还有青菘,不如我去煮碗汤饼与都头吃?”
  施翎笑道:“误了大娘安睡是我的不是,哪里还再累大娘煮汤饼,我自来便是。”
  仆妇忙道:“这如何使得?”
  何栖在屋间听了响动,她极机敏,立知有事,披衣拿一盏灯笼出来道:“大娘去睡罢,家里叔叔远归,我做嫂嫂的亲与他做碗羹汤。”
  仆妇这才作罢,堆笑回屋,自去睡下。
  沈拓示意施翎进屋,自己去马厩将人领去偏厅,自己抱胸守了门侧倾听动静。施翎解了蓑衣露出缚在怀中熟睡的稚童来,许是途中劳累,力小不支;许是有人以身作荫遮蔽风雨,那稚童睡得面颊绯红,颠簸辗转竟是不醒。一旁少年也除了雨具,家逢变故消得身瘦,生离死别损得容残,他虽狼狈憔悴见着沈拓与何栖二人,仍旧理了理仪容敛身一拜:“赵宜拜见沈家伯父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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