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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番外完结 (申丑)


  何栖点头,握住阿娣冰冷的手,柔声道:“阿娣,你我虽是主仆,你来家中也不长久,我却视你如亲。你阿娘要是真个有心接你家去,我自会将契放还于你,也好让你一家团聚;若是你家中另的谋算,我也能护你一二。”
  阿娣好似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兽,不必何栖提醒,她自己便嗅到了不对,泪眼朦朦道:“娘子帮我,娘子买了我,我便是娘子的人,娘子要我活,我便活,娘子要我死,我便死。”
  何栖摸了摸她的小揪揪,笑道:“傻阿娣,才多大,便又死又活的,我不是阎王殿前掌命书的判官,哪里定人生死?”
  阿娣抽噎道:“娘子别不要我。我也不知阿娘为何要赎我,我在家中没穿过好衣,没吃过饱饭,没睡过好觉,日日挨打挨骂,又有干不完的活计。我是坏了心肠,不愿回去挨苦、挨饿,我黑了良心,在娘子这边得了好,也自个藏了起来,不曾想着捎去家里,只想离得远远的,不让他们知晓。”
  她越哭越伤心,跪在地上抱了何栖腿,哭求道:“娘子别嫌我,要打要骂都可以,只别不要我。”
  何栖被她说得心酸,扶她起来道:“阿娣不哭。”拿手帕为她擦了脸,道,“一张花猫脸,也不知羞。”
  沈拓见她哭成一团,好不可怜,又见哭声引得周围窃窃私语,与另一个监工知会了一声,牵了马让何栖与阿娣坐了,先行将二人送回了家去。返回河道前,道:“阿娣,你有委屈,只管告诉我与娘子,我们自会与你做主,你既进了沈家,岂会让你被人欺了去。”
  阿娣感激涕零,略收了悲声,跑进去洗脸整容。
  何栖站在院门前与沈拓道:“大郎托人查查此事,今日事忒巧了些,好似在那等着一般。牛家送阿娣来时,言道是因家中姊妹太多,阿娣的娘亲又有身孕,实养不了,这才将她卖了。今日看她衣着言谈,也不似另有营生,我张口要二十贯赎身钱,她虽气急怒骂,却不曾推拒,显是能出得起资费,哪来的银钱,实是让人费解。
  再一个,看她待阿娣,言语里责骂多,牵挂少,见到阿娣有喜却不惊,实是有备而来,又直言便说要赎身,不知藏着什么古怪。”
  沈拓点头:“我看她想赎回阿娣倒是真的。”想了想道,“这几日你们送饭食与我,在河道走动,想是被她四叔认了出来,告诉了家里,那妇人得信这才等在那。”
  何栖咬唇:“非我妄议,定是不安好心。”
  沈拓道:“藏着什么祸心,查了便知,看她行动不似谨慎的,想来不难查探,去村中便能打听出来。”


第112章
  陈据的那帮死生兄弟, 大半跟着去了宜州, 留下的几个要不四体不勤, 要不细瘦体弱, 骨髅覆层薄皮,风吹就倒, 癞眉鲜眼,形容猥琐。
  沈拓找了其中一个绰号歪七的闲汉, 许了些银钱, 让他去李石村打听阿娣家事。
  歪七生下来便头歪脚斜,立那活像畸生乱长的细木条, 为人却很是义气, 推了沈拓的银钱,道:“都头有事,尽管吩咐,我家堂兄随着陈家哥哥去宜州挣饭, 全赖都头的恩情, 些些的小事,我张手收银,唾沫也要淹死我。”只死拒不肯。
  沈拓笑道:“既如此,我请你吃酒, 全当谢你的仗义。”
  歪七歪着嘴笑:“银不收, 酒却好使。”
  歪七全身也没三两的力气, 细条胳膊一捏就断,打探消息却是好手。装做收鸡毛杂物的, 挑了个轻飘飘的小挑担便去了李石村。
  他们这些人最惯的便是看人衣装,识人品性,再兼三寸利舌。尤是那些游手好闲之徒,长日无事,东游西逛,东家吵了嘴,西家娶了妇,哪家割了肉,哪户沽了酒,只没他们不感兴趣不想知晓的,比那些长舌妇还爱搬弄是非。
  歪七在村中转了转,见井台树下瘫了个人,一看便是个懒货,饼挂脖颈懒得低头,家埋银山懒得挥锄,弹个指头都似要他半条的命。
  歪七一擦汗,笑着上前讨水:“这位郎君,小人是走村串巷收零碎杂物的,天热,口中烧火,讨碗井水吃吃。”
  村中懒汉连眼皮都不掀,不耐烦道:“自去打水,啰嗦。”
  歪七将担子往旁边一撂,放下井桶吊了半桶水上来,拿手盛着吃了几口,又洗了把脸,一屁股坐在懒汉的旁边,摸出一把干枣吃起来。
  懒汉闻到甜味,抽抽鼻子,出声道:“收鸡毛的,吃了村中的水,把一颗枣与我吃。”
  歪七咧嘴一笑,捏了一个枣放他嘴里。懒汉嚼了嚼,几下咽了,又讨要:“兄弟再与我一颗吃吃。”
  歪七仍喂进他嘴里,抱怨道:“你们村凭得穷,转了半日,连根鸟毛都没收到,破锅烂铁都没得一块。”
  懒汉笑:“你个收零碎的,自家没眼色,不年不节,谁家吃鸡存得鸡毛?”
  歪七奇道:“我便不信一年到头连只鸡都不吃的,你们村莫非连富户都没有?”
  懒汉冷哼:“东头倒有大户,住的大宅,养的恶狗,杀鸡杀猪,谁个稀罕卖些鸡毛换铜板子?”
  歪七点头:“是是是,兄弟说得有理,他们手指缝漏的都够我们一年的嚼用,拔根汗毛比腰还粗。”
  懒汉面有得色,好似自己也沾了点光,伸根手指指嘴:“兄弟再把一颗枣与我吃,你这干枣没肉,只甜个嘴。”
  歪七暗地翻个白眼,脸上笑道:“金丝枣儿倒是核小肉多又甜,上哪得它去?唉,买卖不好,不得荤油的到肚,昨日邻舍炖鸡,馋得人半宿没睡。”
  懒汉被晒得出了一层油皮,好似一块快要发臭的死猪肉,他被歪七说得引起馋虫来,咂咂嘴,道:“李老二家昨晚又吃蟹又吃肉,勾得人心痒痒。”
  歪七道:“蟹倒罢,一嘴的壳,肉是难得,想来李老二家中阔绰。”
  懒汉咕咕直笑,肚子一起一伏,鄙夷道:“屁个阔绰,你往村中转上一圈,看哪户破房草顶便是李老二家,鸡笼子似得住了十几口人,一伸胳膊就能打到别个的头,刮了米缸也刮不出二两的米来,饶是如此,年前生得一个小郎君倒似得了金元宝,能不能养活还两知。”
  歪七一听,心下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还道要耗些口舌才能打听到阿娣家的事,谁知竟是送到了跟前,好奇道:“真个如此,竟还能吃肉? 许是在哪发了财,也不知是什么营生……”
  懒汉笑起来,扫他一眼:“收鸡毛的,可有了婚配?”
  歪七拍拍衣摆,苦笑:“掏了祖坟都寻摸不出一贯钱为,哪来的婚配?”
  懒汉唉气:“便是有钱,你生得好似癞痢鬼,娶了婆娘也养不出好看的女娘来。”他摇头晃脸,“李老二生得一窝小娘子,虽养得细仃仃一个个好似要饭的乞儿,生得却是平头正脸,卖得好价钱。”
  “卖……卖女?”歪七装作大吃一惊的模样。
  懒汉不解看他:“没这么多米粮养,不卖掉,莫非溺死?又不是将将生下的,猫崽大小,往水里老坟里一丢,事了另行投胎。李老二家倒不行这等恶事,年前卖掉一个女儿,年后又卖了一个,得的银钱将小儿养得细肉嫩皮的。这些时日,许是银钱用尽了,又动了卖女的心思,胡刁婆成日黄鼠狼似得在那打转,黄叽叽的两只眼,只差没伸个尖嘴出来。”
  歪七吃惊:“胡刁婆?可是胡四娘?”
  懒汉笑道:“可不就她,西家走,东家串,专门挑三窝四,使人卖女,拉纤保媒。别家做媒都说去做正头娘子,只她说媒专说去做妾的,名儿最臭,买卖最旺,死后也不怕拔舌下油锅。”又看歪七,“老哥也识得她?”
  歪七道:“怎不知她?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是,知晓她的人都知她不安好心,不要她做媒。”
  懒汉咕咕直乐,又问歪七要了个枣,道:“谁管好不好心,世间最真的便是一串串的铜板,有银到手便是真。”
  歪七道:“也不怕将他们女儿说去污水沟里去?”
  懒汉不以为然:“卖都卖了,管她好赖,全当是嫁女,泼水出了门,管她的死活。”
  歪七心里估了大概,起身拍拍泥,道:“唉哟,本只想歇歇脚,谁知哥哥说话有趣,竟是听住了,倒误了时辰,归家日头都要落山了。”他边说边急着去挑担子,担子太轻,起得猛了些,差点了摔了个趔趄。
  懒汉看他险些摔倒,觉得有趣,躺那指着他哈哈大笑,拍手道:“生得似个推磨的鬼,平地也摔跤 。”
  歪七也不生气,道:“爹娘生下便是这般模样,没法挑去。”
  懒汉听了,更加得了趣,只躺那笑得喘不上气来。
  歪七既知胡四娘,离了李石村回了桃溪另行打听,心道:这臭婆娘专坏好人家的女娘,去岁苟家案,便有她的份,险些挨了板子,消停了许久。如今风平浪静,她又出来招摇,不知又从哪接了黑心的买卖,将好好的女娘往泥坑里填。
  回了自家的地头,歪七喊了在街上卖鲜果,问他道:“你可知胡四娘最近为谁做媒?”
  卖鲜果的啐了一口,道:“哥哥怎问起她来?我还真个知晓。你道是哪个?就那个侯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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