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城将手臂一抬闪了过去,“去望海居买上几斤新炸的椒盐虾来,分成三份给易之和雅娘、颂娘两个送去。”
扶弦不明所以,却也是飞快的应了。拔腿便往府外去跑腿儿办这趟差去了。
凤卿城一路走到书房,将那食盒往桌上一放,向正在书房当值的流觞吩咐道:“去花鸟市上淘弄些文重虾来,越多越好。”
流觞一愣,“侯爷,那玩意咱们府有的是呀。放眼整个汴京城,也就只有咱们府里的文重虾养的最好,数量最多。”
流觞以为自己的提醒会换来主子的一通夸奖,然而现实是相反的。凤卿城赏他的是一句:“赶紧去!废话越来越多。”
流觞脸一苦,“侯爷,那玩意儿本就难得一见。头几个月倒是听闻东市徐记弄了些文重虾,还繁出了一批虾苗。可是才一放出消息来,云小郎君便拍了两张金票子将那些文重虾统统都买下了。这时候,又往哪里寻文重虾去。”
凤卿城拉过书桌之上摆着的一只玉匣,“啪”一声打开,从中取了厚厚的一叠银票出来,“将汴京城里还有这方圆百里内花鸟市上所有能称得上极品的茶花统统买了。”
流觞上前去捧了那叠银票收妥,便听凤卿城又吩咐道:“把那盆开了六色的十八学士挂到花鸟市上。寻个旁人的名头,莫要漏了一个凤字出去。开价......”
凤卿城想了想,提起笔来在纸张写了数目给流觞。“就按这价。挂妥后就仔细的盯着云小郎君,一旦他准备脱手文重虾就立刻全买了。买的时候也要托个看起来与我不相干的人出面。”
说罢他取了一张精致的空帖,唰唰写就了一张邀帖。将笔往笔山上一放,道:“把这个送了。”
流觞上前去,拿起一把小扇子向着帖上的墨迹扇去。等待字迹干透的间隙里,他飞速的瞄了一眼内容,顿时就明白了。
帖子是要送给云小郎君的,约他斗茶花。
流觞又扫了一眼旁边那张标着价格的纸,心中啧啧不已——这数目云小郎君是拿不出来的。
约云小郎君斗茶花,买了所有能看得过眼的,再挂出一盆比之极品更为极品的十八学士,依云小郎君那尿性必是要砸锅卖铁的买啊。钱不够那就要转卖些无用的东西。文重虾这玩意儿若是养不好,没得半年怕都是要死个绝透。云小郎君九成九的会先卖这个。
流觞放下小扇,将那墨迹干透的帖子折好收妥,而后又将那张写了价格的纸收好。心中又是一阵真相:以他家侯爷的尿性,这价格在除去了那盆十八学士和文重虾的所值后,还必会有的赚。
可怜的云小郎君。
流觞心中虽是一阵对云安的同情,面上却笑的格外狗腿,挑了大拇指向凤卿城道:“侯爷,您这招——高明!”
凤卿城笑了笑,起身来将手指往那食盒上一敲,又道:“你跟扶弦吃了罢。仔细着,一只皮也不能飘出去。”
流畅躬身应是,待凤卿城出了屋子,他方才喜滋滋的打开那只食盒。然后在一瞬间里,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只泥塑雕像,只有一张嘴巴在缓缓的、匀速的张大起来。
在他的下巴面临到一个下落的极限时,他方才回了神。拢回下巴闭上眼睛,使劲儿的甩甩头。再张眼一看,食盒里的东西依旧与刚刚看的一样。
是文重虾,真的是文重虾。
闪着油润的光泽,冒着椒盐的热香。
味道......还真勾人。
流畅抖着手从中捏出一只来,放了几次才准确的放进了嘴里。
文重虾啊。那位不可言说的传奇人物在打下当年的倭国后取了那里的水和一种虾子回来,又取了南地的一种稀罕虾,悉心的培育了六年方才培育出的珍贵虾种;因为极难繁殖而在这七十多年险些绝迹的金贵儿虾种;放眼整个汴京,只有他们家太夫人养成了规模的珍稀虾种;京都花鸟市上叫价一两金子一只的名贵虾种......
还真别说——这味儿是真的好。非是那些寻常的小贱虾能够与之相比的。
流觞抖着手又捏了一只到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这一两金子的滋味。随着咀嚼,他的手渐渐的不抖了。无比平稳准确的再捏一只起来,两排牙齿齐齐一用力,随着那鲜美味道的爆发,他的底气也跟着一起的爆发起来。
放眼整个京都,谁家小厮吃过一两金子一只的虾!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会便不会 我又不会打你
淇奥斋中。
婠婠在听完了王大娘、谭大娘几位对操办家宴事宜的描述后,只觉的一阵头疼。
要说这古人,尤其是不愁吃穿没有工作的这种古人,那是当真的会折腾。不过就是一家人凑到一起吃顿饭,怎么就弄的这样复杂起来。
这种情况,在这等钱多的不知道该怎么花的人家,犹甚!
王大娘几人只在从前服侍的人家中参与过一部分的家宴工作,无法提供出一个现成的实施计划给婠婠。婠婠将她们回忆的那些要项写到纸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耐不下心来整合出一个可行性方案。
理清这杂七杂八的事项当真要比破解一百种软件更要难。
婠婠正烦躁着,忽见珠鸾抱了一捧新采的荷花进屋来,错落有致的插到案上那只天青色的花瓶里。
婠婠灵光一闪,只觉自己当真是运气极好。她放下手里的毛笔,轻咳一声向着珠鸾招手道:“鸾儿啊,来,过来。”
这种奇怪而又显出股莫名亲昵的叫法,在珠鸾的记忆中只有金莺有过这等的殊荣。
夫人为何忽然这样唤她?
她一向低调行事,并未曾在夫人面上争过宠,也未曾长了一副机灵讨喜的面容。夫人如何就会这样唤她?
珠鸾心中忐忑,将手里的荷花放下,上前来一丝不苟的行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婠婠再次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珠鸾又向前迈了两小步。婠婠看着她和自己之间那尚显宽敞的距离,便就起身来搭着她的肩头,推着她往桌旁靠近。然后将她的身体一转,双手微一使力将她按在了圈椅之中。
珠鸾一惊,不待她说什么,婠婠的手便移动到她的脸颊之上,将她的脸向桌子方向一扳,而后又将她的手臂拉到桌上,塞了一根毛笔在她的手中。
“交给你了!”
珠鸾下意识的扫了眼桌上那些散乱纸张的内容,心中顿时一片的虚慌,双腿不由自主的微颤起来。任由她如何控制都控制不住。
“夫、夫人......”
珠鸾的身体一滑,额头和掉落的毛笔一起贴向了地面。她的额头紧抵着地,身体尽量的躬低,仿佛这样便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并从中汲取些安全感。
随着她的动作,桌上的那些纸张也跟着滑落下来,慢悠悠的散落了一地。
婠婠捡起那只掉落的毛笔,无不遗憾的道:“不会便不会,我又不会打你。怎么吓成这样?”
珠鸾听她语气中并无怒意,心神稍稍的镇定了些。滞住的脑筋也开始重新的运转起来。
院子里那么多的丫头,还有几位经过些事情的管事娘子。夫人偏偏唤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她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夫人已经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这样试探她。
可依夫人的脾气,哪里会有耐心来试探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
一张写满字迹的纸被风撩拨起来,贴着地面移动了一段便被她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方才那些纸张的散乱和带着焦躁的墨痕闪现在脑中。她紧紧的闭了下眼睛,而后用这一瞬间积攒起来的勇气答道:“回夫人,奴婢会!”
婠婠本是习惯性的以为她是在惧怕自己那名声,生怕自己动手揍她所以才怕成这样。再稍稍一想,也就回过了味儿来。——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难怪吓成这样。
婠婠觉得很有必要安抚一下,于是仔细的斟酌了一下,自以为隐晦的说道:“鸾儿啊,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分、能干!”
话说的这么直白,珠鸾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彻底的安回了肚子里。直起腰身,再次的一丝不苟的叩下头去,“奴婢谨记夫人的恩德。今生鞠躬尽瘁,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夫人。”
“那就玄乎了。”婠婠拉起她来,重新将毛笔塞进她手中,“只要帮我把这个解决了就行。”
珠鸾再次被婠婠按到圈椅上,却是不敢坐实了,又挪了半只屁股出来,只虚虚的坐了一点边沿。她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嫡母曾经的教导,和在嫡母身边潜心观察到的一切。
然后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来,伸手拉过一张崭新的白纸铺好,重新润过的笔尖下流水样涌出排排列列的簪花小楷。
婠婠看的惊叹不已,再扫了眼那内容顿时觉得自己的运气只用一个平淡的“好”字,那是远远不够能形容的。
她亲手倒了碗新榨的寒瓜汁来摆到珠鸾的手边,又拿了柄团扇来向着珠鸾摇起来。
珠鸾的手一抖,放了笔便欲起身来。当然又是被婠婠按了回去。她只得双手接向那团扇道:“奴婢自己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