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认阿婠已经死了。
我又期着她并没有死去。
我被这矛盾折磨,却是连去京都亲眼看一看都不能。我不可以因为私情而妄动。我需得谨慎再谨慎。我想尽了一切能用的办法来打听着京都的消息。
官家为那个不知真假的阿婠赐了婚。将她嫁予定北侯世子为妻。
那个纨绔,阿婠最是厌恶。可京都的那个阿婠却是欢欢喜喜的嫁了。
官家忽然调我回京,乱了我全盘的部署,可我心中是愿意的,我恨不能立刻肋下生翼飞回到京都去。我想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阿婠。
才一踏进京都,我便见到了她。
她的模样与我记忆中的阿婠相差甚远,可我认得这是阿婠。
或者说,这身体是阿婠的。
那样直白露骨的话,阿婠便是再醉也不会说出口。当街亲热之事,阿婠亦做不出来。
我暗中观察了她很久,心中的希冀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她......不是阿婠。
不管如何,我要拿回阿婠的身体。她的身体,怎可叫一只孤魂野鬼给占了去。
楚王心中有疑虑,借着情话将疑心做醋言,迫着我再杀阿婠一次。我自欣然,设局引了那野鬼入局,将毒丸投入酒中诓她饮下。
竟然无事......
我知寻常毒物奈何不得阿婠。心中又渐渐的起了些希冀,或许当初那毒丸并没有毒死她,反倒叫她不再畏惧这种毒物。
希冀归是希冀,我清楚那不过是我内心的自我安慰,减轻罪恶感的安慰。
这只野鬼倒是厉害,也或许是她运气好。我的布下的局叫她莽撞的给拆了。
她跨刀入殿的模样,倒是很似阿婠。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觉得立在那里的就是阿婠。
局被撕开了口子,我与楚王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成,我不喜。败,我亦无妨。这些事情总是与我不相干。
因为这不喜无妨的心境,我的头脑倒还能保持明晰。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有利的安排。彻底的笼住楚王、假借行刺官家引那野鬼追我,待我退至暗道处,拉那野鬼一同下去,然后封断断龙石,驱走那野鬼,取回阿婠的身体。
这野鬼用的也是明月刀法,却与阿婠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甚至比起上一次的联手,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只几个交手我就知道,我很难压服她。但是很多时候,要压服对方并非只能通过武力。
我引着她走进甬道,放下断龙石。我知道这一动作会被她捉到漏洞。但是无妨,我手里早已捏住了驱鬼符咒。待她将我钉在墙壁之上,她必不会轻易撤手。那样的距离只要我伺机抬手,她是躲不过的。
一切如我计划的那样。
但我没有想到她当真是阿婠。
这符咒我曾亲眼见遁四门的人用过,不会有错。此符专门驱那借尸还魂的野鬼。
程祖曾遭遇过一次重挫,自那以后他便搜罗着仙玄之术。虽然时间短暂,但总也有些收获。这符咒非同一般的驱鬼符。
附身的野鬼神魂不稳,寻常符咒一拍便能离体。但也有那碰巧魂体相契的,那些寻常符咒就奈何不得它们。而我手中这符咒用的非是人间符语、非是法道仙术,而是鬼印之纹。这符咒之于游魂野鬼便等同地府的缚魂锁。
眼前的她没有事,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身体本就是她的。
她是阿婠。
她当真是阿婠。
原来没有我,阿婠会活成这般的模样。
阿婠她原是个美人。娇俏玲珑,明媚可爱。
我却还是喜欢她从前的模样、从前的神情、从前的举止......
眼下我还有脱身的机会。我的玉带中有着一个暗扣,里面设着飞针机关。只要我扣动那机关,便能立即脱身出去。无有意外的话,我的计划还是可以继续的部署施行。
可我不想再伤她第二次。
我也不想再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下去。
不偌让她将我杀了,便如我曾在那片荒漠中希冀的那样。
便是她已然忘记了我,我也还是将我的无奈说与了她。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既要“善言”我就给她“善言”。这是我唯一能给她的。只盼着她不再卷入遁四门的计划里。
她忘记我,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满京都都在传言,定北侯待她极好,便是她要天上的星辰,定北侯也会寻梯子往天上爬。传言固是夸张,可我亲眼见过的。定北侯待她当真是好。
她对着定北侯时直白而热烈,欢喜的神采飞扬。
终究,她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阿婠。
可现在的她是欢喜的。
......
明月刀在我的身体中旋了又旋,我却再感觉不到那痛楚。我身上唯一的痛意自心中而来,痛的窒息......
我只是想要隔着空气,描摹一下她鬓发的形状,她却警惕的阻住了我。
我不该如此的。我不配再碰她,便是隔了空气我也不该妄想。肮脏如我,怎好再触碰她。
那我又何必要她杀我,平白脏了她的手。
骨骼的碎裂声分外清晰。
眼前的容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任何的响动和颜色。就是时间也好像是凝滞着的。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这里待了多久。直到一条锁链将我卷离。
定神再看,原来已身在黄泉。
我没有去轮回投胎,而是一直一直的等在奈何桥头。我想再看她一眼,就只是看她一眼。
可我等了很多很多年,却都没有等到她。
人的寿命能有多长呢。
六十年。
八十年。
一百年。
......
我已经忘记了我究竟等了多久。
一日没等到,我就多等一日。一月没等到,我就多等一月。一年没等到,我就多等一年。
终有一天,我会等到她。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家夫人当真好胃口
婠婠笑道:“那恒之快些投食。我想吃鱼头。”
凤卿城一怔,“吃什么?”
“鱼头,红烧大鱼头。”婠婠揉了揉胃腹,说道:“只顾着赶时间,大半日没用饭。我这肚子里又空又冷,只想着一盘酸甜香辣、酥嫩下饭的红烧鱼头吃。最好再有一盆热腾腾、鲜嫩嫩的鱼头汤。”
不是婠婠对鱼头有执念,而是她觉得自己这脑子今天使用的过度了,情绪也起伏的太大,需得好生的补一补,抗一抗衰老才行。
红烧鱼头具体怎么做,凤卿城当然不知道。但从成品上能直观明白的判断出来,做那道菜需得将鱼头斩碎。料理的过程不去想,只想那成品,红润的汤汁,白嫩的鱼肉。
红的白的......
凤卿城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道:“我家夫人当真好胃口。”
婠婠不知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闻言便很是用力的点头说:“自然。反正恒之养得起。”
凤卿城轻笑一阵,撩起车帘向外道:“先去丰乐楼。扶弦,买盆热水来。”
婠婠忙将头凑过来,道:“去清风楼。”
车夫应了声,直接掉头往清风楼的方向而去。反正夫人说的算,也不必等侯爷再重复一遍。果然的,侯爷一点意见没有。车帘又重新的放好了。
婠婠向凤卿城道:“清风楼距离连府更近些,我想去瞧瞧连翘。”
实际上定北侯府距离着连府更要近些,但府里不偌酒楼,所有食材都是提前处理好的。这会子回去突然说过要吃鱼头,一番准备下来,费的时间不知要多上多少。
此刻马车正行着的这条街上就有热水铺子,扶弦的腿脚也是快,一会儿的功夫就买了一盆热水来。
因着凤卿城那多年的纨绔习性,扶弦自发的就买了那种最为讲究的香汤。那如兰如麝的气味随着热气在车厢内萦萦散开。
婠婠纳闷的看着凤卿城挽起袖子来收拾了小几,将那盆放到几上。
“酒楼里不是有水洗手?”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而后拉起她的一只手来浸入盆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拉过她另一只手按入香汤内,仔仔细细的帮她洗起手来。
婠婠的唇角抽了抽,“恒之你嫌弃我。”
凤卿城将视线移回她脸上,浅笑道:“怎么会?”
婠婠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凤卿城想了想,颇为恍然说道:“倒是忘了,婠婠还趁着新鲜,用这双手嗑瓜子来着。”
婠婠......
趁着新鲜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说方才她的手背之上沾了血迹?
婠婠正努力的回忆,凤卿城那湿漉漉的手指就捏上了她的下巴。先是扳着她的脸往左一转,然后往右一转,最后又向上一抬。
婠婠眨眨眼睛,越发的莫名,“干什么?”
凤卿城道:“看看哪里还溅到了血。”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但婠婠听着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恒之?”
“嗯?”
“你一个将门之后还在意身上溅血?不会是因为这是展笑风的血,所以——。”
凤卿城默然片刻,道:“程氏手札上有言,若有人忽然性情大变,言行异常,那此人必是借尸还魂之妖鬼,尤其是患了失魂症之人。我倒望着婠婠是个借尸还魂的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