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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 完结+番外 (许乘月)


  他们要拿图纸去做什么,他不管;而他要做什么,他们也管不了。


第七十三章
  傅淳离开前厅后,傅凛独自坐在厅中出神好一会儿,略略沉下心中起起伏伏的思绪,这才徐徐迈出厅门。
  顺子才拿傅凛的大氅去煨热了来,正巧赶上他出来,便忙不迭替他裹好周身。
  已近戌时,风雪更大了些,外头愈发寒冻。
  傅凛面无表情地走进回廊里,不疾不徐往北院行去。
  顺子走在外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幅,尽量替他遮些寒风。
  两人才转过墙角,就撞见一位衣着贵气的少年公子在那儿做挠墙状。
  那少年公子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人来,还偏偏撞见自己这幼稚又失体统的举动,顿时涨红了脸,倏地站直,通身写满尴尬。
  待他再瞧清来人的其中之一竟是傅凛时,清澈的眸中闪过不知所措的慌乱,僵着双手背到身后,站得笔挺如寒风中的小白杨。
  “大、大哥,”小少年齿关颤颤,稚气犹存的两颊浮起古怪红晕,“我,我是……”
  “傅准。”傅凛瞧着他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再看看他的衣着佩玉,心里对他的身份就大概有谱了。
  傅准先是一愣,接着眼里就泛起了晶亮的水光:“大哥认得……认得我?”
  傅凛淡淡扫了他一眼:“几个月前在临川城郊的五里铺,我们见过。”
  只是那时这小子从头到尾没说话,傅淳也没告诉他这小子是谁,他便以为只是傅淳的小跟班。
  “我、我那时想……想跟大哥说话的,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傅准莫名打了个寒噤,眸中水光愈发厚重,颇有些语无伦次,“哥,你吃、吃饭了吗?”
  原本傅凛对傅淳自作主张将这小子带到自己地盘是有些不满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眼见他这副奇怪模样,傅凛心中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膈应的芥蒂,甚至莫名有些想笑。
  这小子被护得很好,心中事都写在脸上,是一眼望得到底的那种澄澈纯明。
  不像之前那个年岁相近的尹华茂那般跋扈,瞧着倒颇有点傻乎乎没头没脑的温厚。
  “没,正要回北院去吃,”他睨着傅准瑟瑟发抖的身躯,顺手将暖手小炉递了过去,“怕冷就不要大雪天出来乱跑。”
  傅准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暖手小炉,有一颗泪珠猝不及防夺眶而出。
  “哥,我、我能……能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吗?”
  傅凛眸心湛了湛,淡哼一声:“别惹事找打就行。”
  傅准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这动作太大,导致他眼里积蓄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猛掉。
  “哭个什么劲?跟谁欺负你了似的。”傅凛有些不自在地白了他一眼。
  傅准赶忙抬起手背抹去面上的泪,露出灿烂的笑脸:“没、没欺负,我就是……能和大哥说话,就、就高兴。”
  这没头没脑的话里全是遮不住的崇敬,傅凛虽不明白他这崇敬是因何而来,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些受用的。
  “你若没有急事,就赶紧回去。想找我磕闲牙,明日午后到北院书楼就是。”
  傅准使劲点了头,非常听话地转身回南院了。
  有风卷过院中,将枝丫上的积雪簌簌摇落,有刺骨的寒意拂面。
  傅凛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准离去的方向出神。
  顺子扭头瞧了瞧院中的雪势,小声提醒道:“雪大了,五爷别在风里久站,还是赶紧……”
  “爷是那么娇气的人?”傅凛冷冷剜了顺子一眼。
  自打今年妙逢时替他换过新方子,他又跟着闵肃练些拳脚后,这几个月下来他的寒症是眼见着转好,已许久没有发作的迹象了。
  顺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若是晚些咳嗽了,凤姐儿要发火的。”
  傅凛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回北院。”
  ****
  将孔明钰领到北院的南面厢房暂做安顿后,叶凤歌也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洗了个脸,另取了一身衣衫换上。
  收拾停当,她脑子渐渐缓过来,心中对三姑娘傅淳带着七公子傅准到桐山一事犯起了嘀咕。
  毕竟是傅准身份敏感,叶凤歌越想越不安心,怕傅凛会因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到来而出什么茬子,便随手抓了一件披风裹着出了门,打算去前厅看个究竟。
  才走出北院拱门,就正巧遇见傅凛带着顺子迎面而来。
  待二人走到近前,头一件事就是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傅凛的神情,确认他一切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冷。”傅凛伸出手。
  跟在他身侧的顺子望天翻了个白眼。
  毕竟方才还在振振有词强调自己不娇气的人,这一到了姑娘面前就撒着欢地娇气,简直是……
  没羞没臊,就想牵人家姑娘小手。
  叶凤歌没好气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察觉触手微凉,这才反手握住了他。
  “明知外头下着大雪,出门也不记得拿个暖手炉么?”叶凤歌边走边道。
  傅凛略侧过身,拿空着的那手替她掸去头顶的几片雪花:“拿了的,半道给人了。”
  “给七公子了。”
  顺子小声告状,毫无意外地被傅凛的眼刀瞪了个对穿。
  叶凤歌大感意外地看了看傅凛。
  傅凛别扭地撇开脸望向别处:“我看他都冻哭了,一直抖,有点可怜。”
  叶凤歌“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
  回到北院后,傅凛打发顺子先去饭厅帮着布菜,自己则拉着叶凤歌在主屋寝房的外间说话。
  两人并坐在临窗软榻的边沿,十指相扣。
  “你生气了?”傅凛侧头,歪着脸觑她,讨好地眨了眨眼。
  叶凤歌满眼古怪地回望他,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我生什么气?”
  “那你一路都不说话,”傅凛松了口气,扣在她指缝间的长指微动,挠了挠她的掌心,“我还以为你气我把暖手炉给了傅准。”
  以往每年的冬天,他都过得格外艰难,是以叶凤歌从不允许他不自量力,凡事都要先紧着自己的身子骨来。
  他还记得有一年,也是这么个大雪天的傍晚,他从小工坊出来正要回北院,就在中庭遇到从南院温泉回来的叶凤歌。
  他见叶凤歌冷得直打寒噤,便要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却反倒气得她发了好大一通的火。
  掌心一阵酥麻的痒叫叶凤歌缩了缩肩膀,嗔笑斜瞪着他,飞快将自己的手抽走了。
  “从前是想让你记得凡事要先紧着自己,毕竟那时你的寒症严重得多,自己又不上心,喝药得我追着你,连天冷加衣都非得我求着你才肯穿厚些。”
  叶凤歌想起以往那个凶巴巴的自己,有些赧然地抿了笑唇:“那时你又偏要跟我对着干,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却总当耳旁风,我才生气的。今年你情形大好,又很有分寸地知道照顾自己,我若再为个暖手炉就同你发脾气,那就不讲道理了。”
  姑娘香香软软的小手飞走了,傅凛心中失落,挨挨蹭蹭靠紧她,又将她的手抓回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是,我的凤歌最讲道理了。”
  傅凛扭头在她唇畔“啾”地亲了一口,又飞快坐正,笑得可乖了,漂亮的眉眼都弯成月。
  叶凤歌反手捂住被偷袭的唇边,没好气地斜眼笑嗔着他:“你看起来很得意,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说说吗?”
  “嗯。”傅凛垂下长睫,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自己膝头,释然轻笑。
  叶凤歌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他敞开心扉。
  “我原本以为,若有朝一日我见到傅准,定会心中郁结,说不得会失控发疯,做些可怕的事,”傅凛噙笑的视线低垂,长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戳来戳去,“可我没有。”
  他顿了顿,转头与叶凤歌四目相对:“虽说我不明白他面对我时那种崇敬激动是因何而起,可我看得出来,他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若是我恶言伤他泄愤,甚至出手做些更恶毒的事,他是来不及反抗的。”
  翻过这个年头,他与叶凤歌相伴就八年了。
  在这八年里,有关于傅雁回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沾着血迹的死结。
  即便他对叶凤歌万般信任、依赖,以往却从没有如此刻这般,坦诚如斯地向她剖开自己内心那些一闪而过的阴郁,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来来回回。
  这是第一次,他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最不可触碰的地方明明白白敞开给她看。
  “可是,我没有迁怒他,半点也没有。”傅凛眸中含笑,沉声轻道,“凤歌,我和傅雁回不一样。你的小白菜被你养得很好,没有变成她那样的人。”
  或许,这世间许多人心中都有无法轻易向旁人言说的心魔。
  就如他的心魔是傅雁回,而傅雁回的心魔,则是她的前一段婚姻。
  傅雁回因为种种缘故,不能去向她的心魔讨回公道,她便迁怒于无辜的稚子,当年甚至在狂乱之下动了杀机,并付诸了行动。
  可他没有。哪怕这些年他被心中阴云折磨许久,但当与傅雁回密切相关的傅准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半点失控,没有丝毫想要迁怒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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