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秾闻言低头看了看,一哂,自嘲道:“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东西。”她深知自己受到《三字经》、《千字文》的影响甚多,才会想出来去写这样一篇启蒙文章。开头动笔的时候心潮澎湃,但越到后面越觉难以落笔。每写一字都在想,我是不是“抄”了?我这样写对不对?会不会误人子弟……
但这些事情不能与南山魏春说,更不能和那群不懂事的小孩说,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强撑着继续。
魏琅端详片刻,见有不妥,直言道:“姑娘这一处用词不当,何将’我’字放在最前面?人要有宽让之心,不应以’己’为尊,更况乎是将之尊于篇首,这样实属不当。”
林淡秾正沉浸于思绪之中,被魏琅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道:“因为……因为我以为应当是’以我为大’。”
魏琅闻言一怔,又是一笑,片刻后慢慢道:“这就是姑娘的答案吗?”
“恩?”
魏琅叹:“上一次不能解答的疑问。”
林淡秾都快忘了,被他一提才想起来。她回忆一下,慢慢松了紧绷的心神,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与魏琅一段谈话。不论结果如何,过程都可以称得上是酣畅淋漓的。且对方守口如瓶,并未给她带来任何烦忧,当真是一段靠谱的“露水之情”。想到这段莫名其妙、却又让人感官不错的夜谈经历,林淡秾在戒备之中陡然生出了一些亲近之意。
于是展颜答他:“算是吧。”
魏琅目光不停,半晌道:“姑娘立意很好,但可惜力有不逮,不能成体,且未免有些……有些地方似乎有悖伦常……”
林淡秾一怔,应下一声:“是。”
她本不是一个肚里墨水许多的人,更比不得魏琅。魏琅前面说的没错,后面说的就更加没有问题了……如何能不悖伦常,她自己就不是这个伦常里的人。即便是当今已有的释理她也是舍一半用一半,甚至夹带了一些私货。
她的睫毛低低垂下,光影在脚边流走,话语吐出了口。
“请魏公子指教。”魏琅是正统的学子,师承名家,更是曾有过成书的经验。他的只言片语,要厉害过林淡秾千万倍;若能得以指教斧正,更是天大的幸运。这不仅是对林淡秾,更是对这一院子的孩子。
魏琅闻言略一蹙眉,却不是要拒绝:“不知林姑娘能否容琅誊录一遍,带回去慢慢看。”
他这般认真,林淡秾反倒不知所措,最终只说了一声:“可。”
魏琅眉眼弯弯,问:“可有纸笔?”
林淡秾四顾想要找笔,却见残垣空室,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林府,道:“没有。”
“这无妨,我一会去买就好。”他心思仍旧落在地上,两手交于身前,以左手捧右手之姿伫立许久,不是推敲却在推敲,且全神贯注、无暇顾他。
林淡秾走上前去,立在魏琅不远处,不解又好奇:“魏公子缘何如此帮我。”
魏琅闻言抬起头凝视她,认真答道:“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如有差错贻患千年,不可马虎对待,故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林淡秾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魏琅看一眼天色,又道:“姑娘是偷偷出来的?那就该回去了,已经不早了。”
望过去,果见窗外日头已经渐渐下落,染上了红晕,给了天地上了一层红釉。
……
林淡秾回到林府的时候,木门半掩,她轻轻推开,跨过门槛,随即停步。静立片刻后,转过身去看半开着的门栓,又伸出三指摆弄一下,那门栓将掉未掉,摇摇晃晃十分可怜。
还没等她想到些什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淡秾闻得立刻将两个门栓全部合上,又隐到旁边。等人走近了、看清了,她才松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叫住对方:“南山。”
南山见到人放下心来,叫唤一声“姑娘”后,她靠过去挨着对方,担心问道:“都快插栓了,怎么才回来?”
林淡秾脚步不停,头凑过去,与她小声地解释:“路上遇到了魏琅,耽搁了。”
南山嘴巴张又合:“魏、魏琅?”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小,但仍有压抑不住的惊讶。
林淡秾有些心不在焉,她四处观望一圈,总觉得这一派寂静的院子里似乎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人,看不见身影,摸不到行踪,但却能感觉到其伺于其侧,不止一次。就如同每天永远躲避不掉的信笺一样,今天自己开了的门栓,他们就像影子一般跟随着她……
林淡秾侧头对南山道:“回去以后我再和你细说。”余光飘落到身后,又很快折回来,她什么也没看到,但这感觉绝没有错。
南山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顺着对方目光看过去,只见到天上飘的云、院里栽的花树、地上留的影,三者叠在一起是一副极恰合的画面……
“小姐,老爷下了吩咐,说以后晚上都一块吃饭。”
“夫人呢?”
“夫人说是听老爷的。”
“……”
林淡秾慢下步伐,问:“以后都这样吗?”
南山不敢确定,只说:“约莫是的”
“这还真是……”林淡秾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在风里。
第47章
等夜幕真正垂下来的时候, 林淡秾收拾好就去了正院。
气氛果然如同想象中一般沉寂,孙氏几乎是崩着一张脸坐在位子上,她身边就坐了一个林冉华, 连林父也被她赶到另一边, 只能与自己的三弟同坐。她那几个儿子上前来问安,孙氏虽有对答, 但仍称不上亲近。
林淡秾问了安好, 就乖巧的入了孙氏身后的座, 听孙氏与自己儿子的交谈。这甚至称不上交谈, 因为孙氏做的回应可以称得上是漫不经心的,几乎只有“恩”、“哦”、“你们有心了”等这样字句。
林冉华知道自己母亲因为见面见得少,对这几位哥哥十分冷淡。她是个极细心且体贴的女孩,便主动地找了话题活跃气氛。有她在场, 孙氏间或回应几句, 甚至难得正经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几个儿子。
她目光中有一些奇异的东西, 似爱似恨似怨似怒。因为每看一眼, 她都在这几个留着她骨血的人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她知道她生的这些孩子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最后会变成像他们父亲一样的人, 也像她的父亲、像赵东山, 像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样。
即便他们现在不过是一群少年, 但他们终究会长大, 然后变得冷漠、变得顽固、变得不择手段。他们掌握着一切, 却不怜惜弱小;拥有强大的力量, 却依靠这些肆意掠夺。他们或许会找一个情人、娶一个妻子、生一个女儿,然后抛弃她们、主宰她们,将她们捏在手掌心里肆意玩弄。如果不巧遇到了要舍弃的境遇,他们也必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即使他们现在还年轻、稚嫩,但这些未来好像一本写好的书,印在他们的脸上。孙氏不忍卒睹,低下头,捉住林冉华的手,才摸到了截然不同的柔软与暖意。
林冉华还在笑,她与自己的几个兄弟关系称得上亲近。他们知道自己与母亲有些生疏,于是便去讨好母亲最疼爱的女儿,自己的同胞姐妹。
他们都看得出来,孙氏对林冉华很特别。如果有什么事想和孙氏说,先说服林冉华、或者拿她做搭子,孙氏不论如何总会入耳一些,回复一些。
——这道理,他们的父亲是最懂的。
但今天孙氏似乎格外没耐心,即便林冉华在场她也不欲在纠缠。握住林冉华的手,孙氏止住了对方的话茬,自己慢慢地说道:“好了,时辰快到了,该入席了。”
她的几个儿子只能听话地像母亲道别。
孙氏应了一声就不再看他们,林冉华略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几位哥哥,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将担忧的目光放到孙氏身上,她已看出孙氏有些不对劲。
孙氏叹一口气,摸摸林冉华披在肩上的发,那头发似绸似缎,柔柔滑过孙氏的指尖,孙氏一下子平静下来,对林冉华安抚地笑了笑。
飧宴开始又结束,等到盘中肴尽、杯中酒空,林老夫人酒足饭饱后困倦便涌上来,很快就被丫鬟伺候着回去歇着了。她一走,二房三房也一并离开,只余下林大一家。
林父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有早课。”
“是,父亲。”对方依言退下。
林父却似乎喝酒喝上了兴致,将壶倾倒,举杯一饮而尽。酒进肚,杯落桌,人起身。他喝多了有些微醺,陶陶然、摇摇晃晃地走到孙氏面前,稳稳地把手伸出手给对方柔声道:“明娘,我们也回房吧。”
孙氏情淡意寡,但仍旧习惯性地将手递上去,她的手细嫩如凝脂白玉,修妍如葱根彤管,放在林父的手心被他轻轻握住。林父像踩在清风里,握住了一团云,只欲偕云而归。
孙氏低头对林冉华与林淡秾道:“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
两人依言起身,林淡秾坐的久了腿有一些酸麻,径自站了一会儿等麻劲过去才动作起来,林冉华等她慢了一步。
而孙氏与林父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夜风很清冷,孙氏的脸也很清冷,她开口道:“我想回孙府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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