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怎么样呢便这般目中无人,有你栽的那天。”陈杭对着寄临的背影冷哼了声,甩袖离开了。
返回的路上,叶寄临心里的这团火说什么都压不住了,对陈家的怒,甚至是对自己的怒,还有对容嫣的愧意。
两人自小在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可谁又知道他也会有心生不满的时候。看着众人尤其是祖母宠爱这个外姓的表姐过于自己这个嫡孙时,他也嫉妒过。只是对表姐的亲昵淹没了这些不良的情绪。直到八岁那年——
那年苏州书画名师来京,为见他,叶寄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五个日夜才做出一副满意的骏马图,连严厉的父亲都赞他八岁能做此作着实不易,画中的灵性简直无以复制。
叶寄临高兴得不得了,本想拿着它去拜师,结果却被来书房的容嫣给毁了,她一壶玫瑰露洒了上去。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还没待他发火她倒先哭起来了,她被瓷壶的碎片划破了手。
待祖母赶到后,她扑倒祖母怀里放声嚎啕,眼看着被划破的手血流不止,祖母把所有的怒气都怪在了他一个人头上。惹哭她的是他,连受伤也是因他——若非他把画摆在小几上,她如何会被绊倒。
可画明明就是一直在这的……
叶寄临赌气不解释,被祖母罚跪了半日的佛堂,出来后得知画师回苏州了。往昔的怨气混着这次怒意,叶寄临怎么看表姐都不顺,于是正月十五出门看花灯,他甩开丫鬟婆子把表姐引到了人来人往的拱桥上,随后便跑开了。他只是想吓吓她。
然而他的目的也真的达到了,容嫣才八岁从没独自出过门,见到这么多人没一个熟悉的她害怕了,抱住桥栏不敢动。可她太小了,小小的引不起人们的主意,一队舞狮被簇拥着通过拱桥时容嫣被挤了下来,摔在了已结冻河面上。
冰面不平,冰棱石块还有耸起冻住的树杈……许是因为她太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缓了会儿便站起来了,之后坐在冰面上哇哇大哭。
见她坠落,远远看着她的叶寄临已经冲上去了,不过还是被人抢了先。一少年跳下冰面将她扶起,安抚她后问清了状况便带她去找家人。还没到岸上,叶家婆子们已经找了过来,谢过少年便抱着她回府了。
当天夜里容嫣便高烧不止,听母亲道她肩胛骨受伤,后背被耸起的树枝戳破,深入肉里。叶寄临惊住了,悔恨不已。
容嫣养了半年才恢复,然肩胛骨的伤算是落下了。她至始至终也没提为何会走丢,只道自己为了看舞狮摔下去的。
叶寄临明白她是在为自己开脱,于是一心想要补偿表姐,可终了没机会了,容嫣养好身子便随父母去了宛平。容嫣一走,他更是不能原谅自己,直到十四岁那年,祖母突然提起要把容嫣说与他,给叶容两家定亲,叶寄临兴奋极了,虽然对成亲感到意外,可还是高兴表姐终于可以回来。
然这事方提出来,才知姑父容伯瑀打算与秦家定亲。秦家自然是没得挑的,然更重要的是容嫣爱慕秦晏之已久,非他不嫁。姑娘已心有所属,祖母再惋惜也只得应下了。
叶寄临伤心,定亲那日他随祖母去了,见了秦晏之才恍然,原来他就是那日坠桥救了容嫣的少年。容嫣也是从那时对他有了好感,后得知是父亲故交之子,倾慕之心更是一发不可收……
如果当初他没丢下她,她就不会受伤,也不会遇到秦晏之,便也没有今日的和离……不管与自己到底有几分关系,总之叶寄临把这一切都归罪到自己身上。从小到大他都没犯过错,在众人眼中优秀到完美,可容嫣是他的心坎他过不去。
当初他想娶她,如今也一样。所以明知祖母有意撮合他一点都不反对,即便母亲不同意他也要坚持,这是他欠她的。
从他得知容嫣和离时这个想法便蠢蠢欲动,而在客栈见到她的那一刻便坚定了决心。他要娶她,他要把她留在身边,和她回到过去;他要好好疼她,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这些年她在秦晏之那失去的,他要加倍地给她补回来。往后她不仅还是他的表姐,妹妹,更是他的妻子,他对她的好理所应当。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他要让她在那些低看她的人面前把头抬起来……
……
方才在马车上已经荒唐一回了,可下了车虞墨戈依旧没放过她,抱去云毓院又是胡天胡地。过程有点急,他话都未曾多说一句,容嫣总觉得他憋了口气。
等他停下来时,容嫣动都不想动了,依偎在他怀里,只想在这暖意中好好歇歇。
他抱紧了她,恨不能揉进身子里似的,满腔的眷恋发泄不出,在她滑腻的肩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见怀里人哼了一哼他又悔了,低头亲亲那咬痕。可亲着亲着便游弋到了锁骨,沿着锁骨滑向了胸前……
“真是等不及了……”他埋在她胸前含混道。这一声可把她吓了一跳,推开他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看着眼前人潮红的小脸满是惊恐,身子一个劲儿地向后躲,他忍不住笑了,越笑声音越大,朗朗如山泉。
“我是说,我忍不住想要娶你了。”
容嫣松了口气,又忽而怔住,抬头看着他。“怎又提,咱不是把话都说清了吗?”
“说清了。”虞墨戈捏了捏她下巴道:“你等我,我把一切平定下来,便安安稳稳地娶你入门。”
“不对,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容嫣急了,推开他的手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虞墨戈撑头看着她,佻笑道:“哪是怎说的?”
“我等你,等你有了心上人……”容嫣突然噤声,她好像明白过来了,惊异地盯着他。
他也看出了她的疑问,笑得更张扬了。手一勾,拉着她胸前的被又将她扯进怀里,他目光宠溺地看着她,道了声:“傻瓜。”便又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
他的吻不疾不徐,柔软的唇瓣细细吮吸,将她点点滴滴地卷进了这温柔的缠绵中。容嫣心登时软了下来,明明已经安抚的情绪又被他撩了出来,脑子如何都跟不上了,只得绵绵地贴着他问了句:“等到何时……”
“快了,春闱过后……”
第44章 暗号
容嫣归来时,叶寄临已回了, 她解释郑庄头今儿没来, 她先去见了几个平时往来亲近的街坊。
没撒过谎的人, 话说得心虚, 不过瞧着表弟更是心不在焉,似有心事,彼此没询问便也过去了。
次日郑庄头来了,容嫣与他商议种棉的计划。听闻东家有经营棉纺织的念头好不惊讶, 却也忧心忡忡, 不过得知背后是叶家撑着, 那便无所顾虑了。
“最好能说动佃户大面积种棉。”容嫣道。
郑德裕笑笑。“说是说不动的, 得从根上来。对佃户而言种什么都是种,他们想要的是保障。”
明白。容嫣含笑点头:“让给他们尽管种,去年棉价格最高,今年我同样按去年来,只要他们种我全收。”
有这话,郑德裕的事便好做了。郑庄头劲头极高, 而容嫣又道:
“不过既然种了, 那么便要提高产量。山东与保定的棉产不仅量高且质优, 远的去不了, 保定可以走一趟。这便要麻烦郑庄头您了, 我给你出车马食宿的费用,您可愿去?”
郑德裕是个心劲较专的人,事情不做便不做, 若做便要做到最好,平日便喜欢研究农作,眼下东家给提供条件取经,他如何不愿意。何况听东家的意思,若是这生意做大了他可不仅仅是个庄头那么简单了,自然想多学些。
“我愿意,东家您就吩咐吧!”
容嫣点头,她也是看中了他这点才放心的。
商议了具体细节,容嫣把自己从农书上总结的理论交与他,理论与经验结合,希望能用得上。
二人在前院正堂商议,而叶寄临被表姐留在书房读书。郑庄头离开时,他也出门了,随表姐送客。
郑庄头一个庄家人,读书人虽见过,举人老爷也见过,可这么年轻的他还是头次见到,尤其还长得这么俊,那皮肤比姑娘还白,想想自家女儿若站在他面前那可真真是连个女人都不算了。郑庄头看的眼直,明明是清清淡淡的人,偏就透着股不可亵渎的贵气,简直不像这凡间人。
得知是叶家少爷,郑庄头又看了看容嫣,见两人站在一起好不登对,会心地笑笑,告辞了。
“表姐都商议好了?”回到前院,叶寄临问道。
想想方才两人研究的计划,容嫣摇头。“怕还是得好好算算预计产量,这可影响到下一步。”
“嗯。”叶寄临淡淡应了声,随即帮她整理正堂小几上凌乱的账簿和书册。他动作优雅,不紧不慢,转眼便拾掇个利落,白皙长指托着那叠书册对着怔愣的表姐道:“走吧。”
“去哪?”
“书房啊,不然你要在这算吗?”叶寄临扫视一周,含笑托着那叠书册出了正堂。
容嫣反应过来,只得跟上。
容父喜欢收藏书籍,故而书房很阔。但他离开宛平时书也一同带走了,眼下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极是冷清。容嫣平日也只是算账需要大面积铺摊书册的时候会来,看书一般都是在后院。不过容炀来的那些日子,她极喜欢陪着他在这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