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墨戈笑笑,挺直了脊背。“来会个友人,方见容炀跑出去便知道你在这了。”
她目光狐疑地盯着他。好似在问:这么巧?
而他也目光慵然轻佻地看着她:就这么巧。
可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通州,想来定有他熟悉的人在。不过今儿是二十九,明天可就是除夕他不回去过年吗?
她脑袋里想着,便脱口问道:“您今儿来的?可要在通州过年?”可问完便悔了。家人都在京城,他怎么可能在通州过年,真是问得多余。于是垂目窘迫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瞧她赧颜的模样虞墨戈心情便极好,想到方才那触碰的甘甜,心里耐了许久的肖想忍不住了。真恨不能将她拥在怀里,然手方伸出,门开了。
容炀见了房中二人怔住。容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得好,倒是虞墨戈先开口了。“容小姐最近可是休息不好,不要想得太多,伤神也伤身。”说着,朝容炀点了点头。
“小姐,水来了。”杨嬷嬷进门,与虞墨戈招呼,谢他替自己照看小姐为二人掩饰过去。容炀没再说什么,可总觉得哪不对……
几人一同出了酒楼,容嫣告辞,虞墨戈点头目光陡然落在她手里的灯笼上,唇角挂着抹佻笑。她察觉,含笑解释道:“今年是家弟本命年,给他买的,盼着能有个好兆头。”
“嗯。”虞墨戈笑意不减,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仍是不离那兔子。
容嫣也低头看看——这,没什么特别啊?!
“巧啊,我也是本命年……”
头顶清清淡淡的笑音传来,容嫣一怔。对啊,他过了这个年便是二十五岁了,可不就是本命年。
可这……难不成他也想要兔子……
清冷若谪仙似的三少爷,提着一只小兔灯笼……容嫣被自己脑补出的画面逗笑了,然还未来得及问,便听有人朝这喊了一声。她下意识回首,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直直朝她奔了过来,眼眸闪亮,抑不住地惊喜。他立在容嫣面前激动道:
“嫂嫂,真是您!”
少年相貌俊朗清逸,温润又不乏灵气。他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惊讶的容嫣,满眼欣喜,全然没注意到身边虎视眈眈的容炀。
容炀朝姐姐身前蹭了蹭,冷语道:“我姐与秦家再没关系了,何来的嫂嫂!”
少年怔忡,容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欣喜与朝气荡然无存,他目光幽深,带着分不应龄地沉着盯着容炀。二人气势剑拔弩张,可终了他却只道了句:
“抱歉。”
说罢,再次含笑望向容嫣。
容嫣记得他,他是秦晏之庶出的弟弟秦翊。
容嫣嫁给秦晏之那年,秦翊还不到十岁,长得又弱又小。因着是通房的孩子,他母亲又生他难产离世,故而一直寄在嫡母韩氏名下。可这也就是当着秦家二爷秦敬修的面。背后她把他交给嬷嬷连看都懒得看,巴不得他不出现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韩氏之所以这般,一是因着她霸道的脾气,二则秦翊母亲怀他时,正赶上韩氏小产流了个儿子,她便总觉着是秦翊克了她儿子的命。
对这个孩子容嫣零散有些记忆。嫡母虽不待见,兄长倒是尽其责,秦晏之每每回通州都将他接到自己的樗兮院来。那时容嫣初嫁,孤独寂寞又时常会思念容炀,便将他当做亲弟弟来照顾,这一照顾便是五年,从一个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直养到了如今足足超她半头的少年。
所以秦翊和她感情极好。她生病时他每日给长辈请安后都会来看她,即便进不来也要在门口守着。
容嫣还记得几月前她离开秦府时,这孩子就默默地跟着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唯是表情坚毅,双目含泪却如何都不肯流。
“小少爷,好久不见了,你近来可好。”容嫣笑问。
秦翊看着她,笑容逐渐僵硬。
他第一次见她,她温柔地摸着他头,亲昵地唤了声“翊哥儿”。除了嬷嬷,从来没人对他这般亲切过,他也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直直扎入心头把心都暖化了,好似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瞬间无影。
五年,这三个字从未变过。可眼下她竟唤他“小少爷”。难道离开秦府,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淡了吗?
秦翊想起当初那个把他护在身后的嫂嫂,她教他读书、写字,给他做衣加被,为他准备各种他喜欢的点心,记得他生辰给他做长寿面,给他讲故事讲道理,在他伤心时安抚,喜悦时与他分享,生病时不离不弃,让他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亲情。
这些,真的能说淡就淡吗?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容炀,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声。
容嫣淡淡一笑,“无碍,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毕竟叫了五年一时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秦翊总算恢复了些笑容。“我听祖母提,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来了?”秦翊期待。
容嫣摇头。“只是回来过年,过了年还是会回去的。”
期待落空,秦翊眉间笼了几分失落,随即想起什么又笑道:
“对了,嫂嫂年初栽的腊梅开了,我猜中了是红色的。您还说是若是红色的便给我做红梅糕……”秦翊越说声音越低,试探道:“那花开得旺盛美极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叹,秦府里唯一盼着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这问题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转了话题道:“我记得你院试通过了,可准备好了去州学?”
“嗯。”秦翊点头。“不过兄长要带我入京去顺天府学进学。”
“这可是好事。顺天府学非常人能进,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国子监。一定要听你兄长的话,好好念书。”说着看了眼容炀,给了个“你也一样”的眼神,容炀板着脸点头。
“如此入京,怕更见不到嫂嫂了。”秦翊笑道,却是凉苦。
容嫣深吸了口气,安慰道:“你大了总要离开这个家,即便嫂嫂没有离开秦府你该走也是一样要走的。见到你如今这样,我已经很为你高兴了。”
“若非嫂嫂我也没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还不知在哪里呢。”
“可休要这样说,到底还有你兄长呢。虽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来不是一样照顾你,不然他怎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他把我送到你身边是为了……”
“秦翊!”
身后,一声润朗的呼喊响起。
这声音不算熟悉,然给这俱身体带来的悸动让容嫣无法忽视,她僵住了,缓缓跟随着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胧雾气中,她看到了那个她并不熟悉,却深刻在脑海里的脸……
是秦晏之——
第31章 新年
一层层的记忆泛着莫名的悸动从心头涌过,绵绵地酸楚。容嫣感觉自己快被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没了。
她和秦晏之也不过只接触了一次, 便是和离那日。三个月了, 她甚至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他的声音, 可偏偏这具身体就是忘不掉!
眼下, 情感与理智抉择,容嫣僵住。
待秦晏之走近的那一刻,她还是把满腹的期待压了下去。
理智胜了。
因为她不是“容嫣”。
秦晏之从容驻足,站在她面前亦如记忆中那般, 温润儒雅, 俊得像精雕细琢的美玉, 明亮又宛若修竹般英逸。
他望着她的眼眸清亮如水, 然流露出的永远是微凉的冷淡——
二人对望,容嫣察觉他眸光的冷淡里似有异样的波澜暗涌,从眼底一层层地漾了上来,她敛回目光,再不瞧他了。
“再次恭喜小少爷。家人还等着我回去,便不与你多聊了。”容嫣对着秦翊莞尔, 又出于礼节地垂目对秦晏之潦草福身, 扭头走了。
“容嫣。”
身后, 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不得不承认, 秦晏之声音很好听, 温而醇厚,极易甫定人心。
可这声音若是凌厉起来,其伤害程度也半分不少——
原身的记忆被勾起,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秦晏之的一句话:
“容嫣,你心还能再狠吗!”
不管这话他因何说出来的,但对原身震撼程度足以让此刻的容嫣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原来她在秦晏之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容嫣漠然转身再次对视他。眼里澄净无波,却也凉如秋水。
秦晏之有点怔,随即沉声道:“你走后祖母一直念着你,若是可以……去见见她吧。”
谁有资格邀请自己回秦府,他都没有资格。
容嫣冷哼了声,樱红的双唇轻碰,平静道了声“抱歉。”
没有任何语调的两个字,却重重地挑动秦晏之的神经。这不是她该有的神情,往昔的容嫣是和婉柔顺的,她看他时,水润的清眸流淌出的是无限依赖和羞怯。可眼下她冷漠得似山云岫烟,摸不透。
秦晏之心头一紧,眉宇不自觉地蹙起,蓄了抹冷淡的愠意。
对,这才是他本该有的神情——
容嫣淡然瞥了他一眼,再没给第二个眼神转身离开。然才欲靠近弟弟,发现看距自己仅三步之远的虞墨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