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带着歉意,容嫣沉默良久,勾了勾唇。“我也知道避免不了。”她坐在他身边,软声道:“我舍不得你, 可你是良将, 天降麒麟, 沿海百姓有你是他们的福气。况且只有你能完成我父亲的遗愿。最近梦里我总是梦到他, 也梦到你,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身边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要去抗倭。”
“其实你不必这般委屈自己,你埋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你。”妻子懂事得让他心疼。
容嫣含笑摇头。“作为妻子,我当然要埋怨你, 你看看我眼下都到何种地步了。”她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 最近她小腹长得极快, 不过才五个多月, 衣衫已经快遮不住了。这怕也是虞墨戈让她离开的原因吧, 去了宛平别苑,便再不用遮掩了。
虞墨戈抚着她小腹,恋恋不舍。
她凉浸浸的小手扣在他的大手上, 眼若明月,纯净见底。
“若是换了以前我肯定要拦着你,把你安安稳稳地牵绊在我身边,我不受相思苦,你也远离刀山剑树。可自从嫁进英国公府,被这氛围浸染得我那小家子的是非曲直都变了。英国公一身正气,二少爷精忠耿耿,连文弱的四少爷都是胸怀赤胆,更不要说尊祖了。
我刚来的时候,总觉得孤苦的二嫂可怜,然如今想想,她才是豁达真正襟怀落落之人。想想她在府里何其隐忍,却从未抱怨过,依旧默默支持二少爷。因为她知道二少爷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所以这是种成全。”
“你比及二少爷更是天资纵横,有夫如此,我该引以为傲,怎会因儿女私情拦着你。我会和这小东西等你回来,你万不能辜负我。”
这话让虞墨戈心窍顿开,通透无比,他身上所有亢奋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可望着妻子,又若穆穆清风,拂面慰心,这便是知音的感觉。
肉体厮守不若心魂契合,走到哪,彼此都不会孤单。
虞墨戈望着她,目光里没有往昔的深沉,云开夜明,他眸低只有整片星空……而妻子就是星空里最亮的那颗,直达心底。
他托着她小下巴在她水润的唇上啄了一下,温柔似水,却化不开浓酽的情意。凉夜和静,花香清幽,他抱着怀里的妻子越吻越深,纠缠她柔软的唇瓣,温存细腻,如品清甜的甘露。这感觉似回到了初遇时,容嫣被这旖旎的星空漫尽,醉在其中……
怕扰争暖新婚,虞墨戈没告诉她母亲病倒的事。别看争暖平日嘴巴不饶人,她心里可是惦记母亲。宁氏闭门养病这几日,任谁都不想见,除了日日去请安的容嫣。她是不忍心儿媳带着身子在外面候着。
宁氏这一病虽无大碍,也颇伤元气,昏迷两日醒来便吐了一口黑血。大夫言道此为淤气,排出便好了,可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因燥邪攻肺,落了个乾咳的毛病,且得养着。
若是能安心养着便也罢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罪大恶极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哪个母亲不会悲痛欲绝。这几日她是一口药都不肯喝,可急坏了大伙……
容嫣亲自端药来,宁氏轻咳,目光柔弱无神。
“往后别来了。”她虚弱道,“我这身子,不值得你们用心。”
“母亲休要这么说,伺候您是儿媳应该的。”
乔嬷嬷接过药碗凉了凉,给宁氏喂药,宁氏阖目偏头,怎都不肯喝。痛心的她,活着都是种煎熬,她这是打定主意不想好了。嬷嬷看得痛心,红着眼圈叹道:“三少夫人说的是,儿女用心还不是盼着您早日好起来,您是有福的人,儿女孝顺。”
本是句劝慰的话,却惹得宁氏掉了眼泪。容嫣料她是又想到虞晏清了,这些日子为他,她眼泪都快流干了。“母亲,我们不是有意瞒你……”
宁氏摇头。“不怨你们,踏上这条流放路还能回来的,寥寥无几。他走的那天我便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去吧,去了也好,不用再受罪,来世投胎,也再不要有我这样的母亲了……”
“母亲。”容嫣心酸地唤了声。
“嬷嬷说得对,我有福,可这福气都让我自己糟践了。我这是自作自受,我对不住儿女……”说着,又咳了起来。容嫣给她拍了拍背,宁氏顺势拉住了儿媳的手。“我更对不起墨戈和你,我庇护老大一家,却害了你们。”
“别这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疼。”容嫣轻声道:“我还是之前那话,母亲,你儿子不止一个,你若觉得对不住三少爷和六小姐,您便赶紧把身子养好了,别叫他们担心。”
宁氏沉默,良久,她道了句:“其实我不在,他们应该会过得更好。”
“母亲!”容嫣颦眉喝道,“您怎能这样想呢!他们何尝……”
话未完,门口寄云找来了,匆匆忙忙。容嫣出了稍间在明室和她聊了几句,云寄又风风火火走了。容嫣再回来时,脸色多了份豫色,宁氏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儿媳含笑摇头。“没什么。”
“还瞒我。”宁氏咳声道。“是不是前院出了何事?”
“真的没有,只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发,几个院子的丫鬟婆子有些急了。”容嫣淡笑解释道,“不过没关系,中公的钱已经备下了。”
宁氏蹙眉,如果不是自己病倒了,前几日便该发了,是她耽搁了。“这中公的事怎来找你?老太太呢?二夫人呢?”
“二婶母身子不适,祖母本来想应付几日的,可她这么多年不接触,难免生疏劳神,倒是我常跟着您,总归了解些,于是便归我暂管了。”
“二夫人病了?”宁氏惊异道,“什么病?”
“说是头疼,我每次去也没瞧见人,便也不搅扰她了。”
袁氏头疼?她才是让人头疼的。她这是躲着不愿接啊!经了上次的事,除了自家西院府上任何事她都彻底不参与了。不管她是置气也好,避嫌也罢,眼下关键时刻也不该让个有孕之人管理这么大个家啊!宁氏掌家,知道这上上下下琐碎的事有多少,操心劳神,容嫣还如何养胎。
宁氏急的又咳了起来,怒恨自己道:“怨我,都怨我,到什么时候我都要连累你们。”
“母亲别说这些了。我知道您心疼我,我今儿来也是有事与您商量。”容嫣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明白,带着小丫鬟们都下去了,关上了稍间的门。
众人一走,容嫣把杌凳朝前挪了挪,靠宁氏更近了。
“母亲,您和我去宛平吧。”
“什么?”宁氏不解。
容嫣赧笑,抚了抚自己小腹,宁氏视线跟去,见她肚子又大了许多,明白了。
“每天在府上周旋,早晚会被人发现的。眼下正是个机会,这风波刚过,三少爷想打着让我排解心郁的名义去宛平别院养胎,一直到孩子生下来,错开时间再回。您跟我一起去吧,别院就我一个人,我心不踏实,您陪我好不好。”
宁氏无奈勾唇。她知道儿媳哪是缺人陪,就算找人陪也不会拉个卧榻的病人,她是想让自己远离这个伤心地,和她去宛平养病。
程氏走了,争暖嫁了,过些日子连虞墨戈也要南下,容嫣再去宛平,就只剩她和孙氏两人了。孙氏本就是庶出媳妇,性子又淡泊,大房没了主心骨,儿媳这是不放心自己。
“你去吧,我跟着你自会拖累你。”
“谁说的,母亲去了是帮我。”容嫣笑笑,“你若是去了,我底气更足了。有您在,我想待多久待多久。”
话倒也是,若是自己打着养病的名义去宛平,只要病不好,她就可以一直留在那不回。她不回容嫣也不必回,那这样不就给儿媳争取充足的时间了吗。等她到了该有的月份生了孩子再回,便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宁氏想得清楚,可还叹了声。“我这若去了,不但照顾不了你,免不了还要你为我操心。”
容嫣闻言却笑了,甜软道:“您在京城我瞧不见您更担心,您若想照顾好我,便快点好起来,往后三少爷不在,我和孩子还指着撑腰呢。”说着,容嫣握住了婆婆的手,恳切真挚:“我这也不止是为了您和自己,也为了三少爷,他南下不易,我不想他有所牵挂。母亲,我知道您丧子心痛,可您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接下来的日子您便疼疼您小儿子,为他‘辛苦’吧。”
宁氏泪越流越凶,情绪激动咳得一声比一声高,话都说不出来了。乔嬷嬷在门外听到,急的连门都不来及瞧,推门便奔了过来。
“夫人啊,您不能再糟践自己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婢如何是好啊。”嬷嬷坐在床边撑着宁氏的身子给她抚着背,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宁氏却摇摇头,指着床头小几上的药,咳声中勉强道了声:“喝药。”
嬷嬷微怔,随即老泪纵横地“哎”了一声,含笑端过药碗,一口口喂了起来。
婆婆终于想开了,容嫣欣慰,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心往一处用,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如是,虞墨戈可以无后顾之忧了吧。
容嫣可算松了口气,可突然又意识到个问题:她和宁氏都打着养病的名义去宛平了,孙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