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对着荷田道:“你呢?”
荷田跪地,磕头示衷心。“奴婢生生世世伺候夫人,绝无二心。”
柳嫣颔首,对着二人道:“下去罢。”
两人战战兢兢地退下,等门关上,荷叶一下瘫软在地。荷田立于她跟前,见荷叶脱力般瘫坐在地,她也不扶,只冷眼看着。
她们这些陪房丫头虽是给姑爷备着,可夫人不主动开口,便是姑爷开口要了,夫人问起,也不能那般不假思索的暴露自己的野心。更遑论拖她下水!
荷田迈步,裙角却被人拉住,她回头,是荷叶。
荷叶缓缓抬起脸来,她长着一张圆脸,平时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有两个小酒窝,瞧着是个单纯善良没有心计的。可偏偏越纯良的女人,心计更重。
“荷田,咱们日后......”
荷田打断她,“日后你好自为之。”
挣脱她,荷田毫不犹豫的离开。
往后,她是主,她是仆,她是夫人的敌人,她是夫人的贴身丫头。两人的身份在荷叶决定要给叶甚做妾时就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因了这个变化而将她们推向势不两立的局面。
曾经姐妹情深又如何?
终究抵不过一个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以及身家性命。
柳嫣这里闹得不可开交,叶甚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今儿早上打发走苏莞莞后,叶甚让柱子盯着柳嫣那边的动静。待柱子过来详情回复,叶甚心情大悦,让柱子备酒,一个人窝在半亩方塘的小凉亭里独酌。
柱子依然维持着打千的姿势,叶甚倒了杯酒,视线轻飘飘落他身上,剑眉一拧,“还有事?”
“没。”
“没事就陪我喝两杯。”
柱子惶恐不安,猜不透他想法。“奴才不敢。”
叶甚怒笑,“不敢你还敢让女人进我屋子!”
两边都是主子,一个是爷,一个是夫人。他自是忠实爷的,可夫人是爷的正妻,她给爷安排女人是为了给爷开枝散叶。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在主子爷没发话前,他哪里敢赶女人出屋子。再者,昨个叶甚明显对苏莞莞感兴趣,他又如何敢破坏他的兴致?
不过终究是他的过错,没能猜透主子的心思。柱子惭愧的低下头,也顺势给他下跪。
瞧柱子窝囊的模样,叶甚气笑了。
他好歹也是个将军,往时在大漠身边都是硬气的铁血男儿。怎么小时候伺候自己的小厮,待大了竟像个娘们一样啰嗦。不过是让他喝个酒,推三阻四的,说甚么不敢喝,莫不是他往酒里下毒,要害一个奴才不成!
“你既喜欢跪,就继续跪着。”叶甚不冷不热的道。
“奴才遵命。”
这人倒是老实,叶甚心想。他仰头,一口干尽杯中酒。酒杯还在手里,他也没放下,只大拇指不停婆娑着酒杯,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抚摸女人娇艳的红唇。他半躺在美人靠上,望着那一片湖水,目光放空。
他的半亩方塘种了一池子的睡莲,睡莲盛开时,满池子的红犹如烈火般燃烧。叶甚见过睡莲的盛开,那还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了。
犹记得那一年,他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母亲修书一封让他从边关速回京城。因那年边关休战,又有舅舅镇守着,他得以在家住几个月。后来父亲仙去,正是睡莲开放时节。
望着满池的睡莲,他不觉想到了苏妙仪。叶甚记得她一身红装,赤脚踩在雪地里,她四周都是盛开的红梅,一望无际的红梅染红了白雪晶莹。她回眸浅笑,那一笑惊艳了他所有的时光。他想,他半亩方塘里的睡莲也不亚于那一片红梅,倘若有幸让她成为半亩方塘的女主人,那一身红衣的她泛舟在睡莲盛开的池子里游过,她的美定能让满池的睡莲明年再没勇气开放。
后来在大漠几年,她的脸渐渐在他脑海模糊,可她的纤腰在他脑子里无端清晰了起来。他分明没握过她的腰,但每每午夜梦回,入梦的总是那袅袅的腰身,她在他眼前摇曳,那腰像水草,像她的青丝,他轻轻一握,她便在他手里折了腰。梦里醒来,他盯着他的大掌,想着梦中的小蛮腰,整个人再也无法入眠。
她那抹纤腰,真是美的惊心动魄!
叶甚想。
可是再绝美的佳人,再不盈一握的纤腰也只能出现在梦中,再无成为他的妻的可能。
他曾经想过要与她生而同眠,死而同穴。
可时光荏苒,不过几月已觉万年。他念了几年的女子终是远赴他国,而他早早娶妻,也终是在明日又纳两个妾。
世人常说的物是人非,大抵如是。
第75章 是离人泪(5)
一声叹息在半亩大的池子上散开,而那萦绕着的记忆却犹如身上的烙印,再也挥之不去。
耳畔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叶甚收回目光,望向通往水榭的浮桥。那桥的一端走来一个男人,他长身玉立,貌比潘安,这绝美的男子像那绝美的女人,痴情而绝情。
他渐渐走近,十分恭敬的拱手作揖。“六叔。”
叶风喊,那一声六叔美妙得令人心醉,叶甚想。他不应,递过手中的酒杯,“替我满上酒。”
他吩咐,脸色不变,语气却十分冷漠。
叶风应声是,给他斟满酒,态度十分恭敬,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叶风身子微往前倾,头颅稍垂,从叶甚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他的半张脸。那半张脸没有一丝瑕疵,完美得犹如能工巧匠用上等的白玉雕琢而成。且气质卓然,便是身上染血,也是个宛若谪仙般的人物,怨不得那位女子深爱他至此。
世人都是俗人,都爱一张好皮囊,连他自个也不能免俗。
嗤笑一声,叶甚干了一杯酒。叶风继续给他满上,叶甚又是一饮而尽。两人都不说话,几个回合下来,都是一个人倒酒,一个人喝酒。倒酒的那个仿佛在道人生,喝酒的那个仿佛喝是大漠的风沙。他们一个依旧温文尔雅,一个已沧桑了岁月,可高下谁也无法立判。
最后一杯饮尽,叶甚丢了酒杯,酒杯噗通落进池子,惊起一滩水后便恢复平静。那转眼即逝的一下犹如世上的肮脏,在那一阵人心惶惶后,终归会有恢复平静的一天。
“坐。”叶甚微抬下巴,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
叶风拱手,“不敢。”
叶甚好整以暇的看他。叶风面如冠玉,而玉是温润的,但旁人从他脸上根本瞧不出冷漠,也瞧不出温情,他是个精致的娃娃。
“为何不敢?”
叶风不答,只道:“侄儿有事请教六叔。”
叶甚颔首,示意他继续。叶风抬眸看他,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了醉意,刚毅的脸上少了素日里的冷硬,倒是平添了几分柔情,他的柔情也像他这半亩方塘的池水,素日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却在某一日忽的现出一丝柔情来。而这不经意流露的柔情,最是让人招架不住的。
“听府中下人嚼舌根,说是六叔准备纳妾,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叶甚盯着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若是真当如何,若是假又当如何?”
叶风道:“六叔娶妻不过一个月,婶子又方小产,若您纳妾,定然被人诟病。再者,抬一个烟花女子入门,祖母必是不应允,若六叔执意,定然伤了祖母的心。”
叶甚道:“想不到侄儿是个有孝心的,六叔自行惭愧。”
他平静的叙述,可眼里满是讽刺。叶风低头不答,叶甚便淡笑的看他,看了半晌,他忽然冷下脸,喝道:“我房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做侄子的过问!”
“是侄儿僭越。”叶风认错,平静有礼,仿佛叶甚脸上布满的不是狂风骤雨,而是和风细雨。“六叔若果真不在意祖母,那您随意。”
冷冷一笑,叶甚道:“你是以甚么心态和我说这些,叶风,你给我说说,给我一个心悦诚服的理由。”
叶风张张嘴,不料被叶甚打断。“你也不用解释,你那满嘴的之乎者也,满嘴的圣贤书,满嘴的孝道听得人可笑。我只问一句,为何对她不依不饶,将她逼到那等境地?”
她,指得是苏妙仪。
而苏妙仪这三个字正是叶风不屑说出的,那个人也是叶风觉得不配留在世上的。因而,听到叶甚的问话,他只微微低下头,不发一言。
叶甚望着无动于衷的他,怒道:“不过一个女子,又成了别人的妾,你一个男人怎能将人逼迫到那等境地?去大宛国做神女,这神女二字,外人不懂,便觉得高贵。可是叶风,你懂,正因为明白大宛国的神女与咱们大周国的风尘女子没有本质区别,所以你设计将她推上那条不归路。叶风,你且告诉我,苏妙仪与你有甚么深仇大恨,你为何将她逼往绝路!”
“她与我的仇,又岂是深仇大恨四字能道尽的?”叶风忽抬头看叶甚,他看着盛怒中的叶甚,穿透那双眼睛,好似看到了上辈子的叶甚。那是个为了个女人放弃尊严,可怜又可恨的男人。“我与她的血海深仇,仅是将她送往大宛国已是手下留情。若不是看在六叔的面子上,她必不是这样的下场。”
提及苏妙仪,叶风那一双眼再也没有平日的温润,像是两把滴着血的尖刀般,在寒冬腊月里渗着血,不断的滴在夜旅人的心尖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