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陈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吃了碗羹汤后,去琼琚苑探望陈葳。
陈葳双腿绑在木板上,不能动弹,近身服侍的侍从通过仔细挑选,又细心,又会服侍人。
“二兄可好些了?”
“前两日疼得厉害,第三日上头就好了许多,今儿也没那么疼了。”
陈蘅在榻前坐下,定定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着双腿的陈葳。
她四下扫了一眼,“阿闯、阿闹呢?”
“宗宝带他们去骑大马,这两个孩子被你二嫂给惯坏了,三天不骑马就要上马揭瓦。”
袁宗宝像一个很用心的舅父,知袁东珠出门,时不时过门来看两个孩子,经常带他们出去玩。
袁东珠总说她没娘疼,而今的王氏是个很慈和的母亲,真的拿袁东珠当成女儿。
袁宗宝已娶妻,妻子是莫氏给保的大媒。
陈蘅道:“过了这几日,二兄如何看二嫂为北燕效力的事?”
陈葳轻笑道:“我们兄妹处,你别绕圈子,我可受不得这个,自家人说话都有弯弯绕,岂不是活得太累。”
他是爽快人,袁东珠的性子也很直爽。
陈蘅抿了抿嘴,“二兄,他日若想为北燕效力,就与我写封信,说你双腿已愈,能骑马拉弓。若你不想,只需说你双腿未愈,尚有隐痛旧伤不能骑马。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已经给他想好了说辞。
陈葳心里琢磨着陈蘅的意思,“听说帝月山庄燕京西山脚下,你……在北国还过得好罢?”
“挺好的,他待我也不错。”
陈葳微锁着眉头,“以前我不懂他教授的武功,后来我上了战场,也用到了他教我的兵法,他可不大像江湖中人,难道医族的子弟个个都像他那样厉害。会医术、会武功,还精通兵法,就连他的字也写得好……”
陈蘅定定心神,连二兄也生了怀疑?
“若是有朝一日,我需要二兄,二兄会帮我吗?”
陈葳没有回答,他在想如何回答。
她是希望陈葳入仕的,也盼着陈葳能出征沙场、青史留名。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她说那些话,也是盼陈葳能有个准备。
“二兄,长兄不会帮我的,在他心里,气节高过一切,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南晋的贵族,是祖母的孙儿,不能做北燕的官。”
陈蘅觉得有些伤心。
前世,若陈蕴愿意帮她,她也不会在北燕后宫落到那等地步。
陈葳逝后,陈蕴若得慕容慬搭救,在北国得一安身立命之处,可陈蕴一直没有入仁,慕容慬而宠陈蘅,欲厚赏陈蕴,想给他一个爵位、官职,竟被陈蕴抗旨。
彼时,北燕朝堂官员大怒,月妃一派的人就想置陈蕴于死地,若不是慕容慬大度,用一句玩笑“陈蕴原是君子,忠心南晋啊,他不为官,也罢,竟让他继续做个隐士。”
陈蘅想到此,心下一酸,无论前世今生,长兄不会改变。
“数年了,早在几年前,外祖父、三舅就猜到乱世将临,而我也一直在为陈家留后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我讨好朱雀,施恩朱雀,也只是为了能得他一个承诺,能让他保护陈家。可以让父亲母亲,长兄、二兄能在这乱世之中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任我如何小心,父亲还是被害。这是我心中无法放下的痛和遗憾。
二兄,我对朱雀,保护家人远重过爱情,我嫁给他,不是因为有多欢喜他,而是因为他能保护我的家人,能帮我将永乐邑建成一处世外桃源,能让我的家人与我的看重的人在乱世之中有一隅之地安身。”
陈葳面有愧色,“我一直都知道。”
陈蘅凝视着他,“你怎会知道?”
她明明是第一次告诉陈葳。
他笑,“几年前,妹婿告诉我的,他说,你会占卜术,卜出他会出现在西市。你去帮他,也是得他一个承诺,你要他答应,将来有朝一日护全陈家……”
她从未说,陈葳也一直未提。
陈葳笑:“他……其实不止是帝月盟盟主。”
她怔怔地望着陈葳。
“阿蘅,你这么意外作甚?哪有江湖中人像他那样文武兼备还精通医术、武功的,他叫元龙,可你私下唤她阿慬。”
陈蘅双颊微红。
陈葳对服侍的随从道:“我与郡主说话,你们到外头候着罢。”
“诺——”
陈蘅垂下眼帘,她以为家里最简单的就是二兄,可二兄竟是识破慕容慬身份的人。
袁东珠看似大咧,却有勇有谋。
二兄这是不是用直率掩盖的城府。
他若不说出来,陈蘅不会知道他一早就知晓。
“阿慬,北燕的博陵王不就叫慕容慬?我不是又傻又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葳用心地想了想,“是去烈焰军后不久,早前还不觉得,到了那边,我打过几场胜仗,用的就是他教我的兵法、武功。烈焰军每月都有将士擂台,我的武功是最好的。
狄老将军直夸我有祖母遗风,说我的兵法学得好。
我当时就讷闷了,就跟着他学了几个月,就这么优秀了。
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奇怪。
后来,有一次与军中的将领闲聊,他们说北燕的博陵王长得极其俊美,还有的笑话说,说博陵王容貌似母,长得阴柔,扮成女人也没人能分得出来。
就这一句话,我就豁然开朗了。他其实就是博陵王!”
陈蘅道:“二兄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嫁给他?”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兄妹谈心2
陈蘅道:“二兄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嫁给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
陈葳反问。
他吸了口气,“我永远都记得,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你签的《婚书》到我跟前显摆的样子,我能瞧出,他是真的喜欢你。
对于一个兄长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家的妹妹寻到一个真正懂她、珍视她的男子更值得高兴,而这人,还是妹妹心仪的。
他指点我武功,传授我兵法,还与我分析天下大势,那是以前就算是父亲、长兄都没有教我的东西。
他不仅是你的意中人,还是我的朋友、知己。
我其实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那后来呢,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若我阻止,道破了他的身份,长兄第一个就会反对,母亲也会不应。以他的性子,他会就此放手?肯定不会。而你呢,你虽不会固执地嫁他,却也不会再去欢喜旁人。
你自从被夏候淳拒婚之后,你的心思越来越重,我知道你不快乐,可你一直在假装过得很好……”
二兄,这是前世为她牺牲了所有的二兄,一直在默默地为她,甚至甘愿为她付出自己的性命。
陈蘅眼里有泪。
陈葳轻叹一声,“我没有长兄的气节,也不懂文士的‘造福万民’,我只希望自己能像个兄长,能给自己的妹妹遮挡一些风雨;身为儿子,能给柔弱的母亲一份依靠;做为父亲,能庇佑自己的儿女不受人欺凌。”
最平凡的男人愿望,却也是最感人的。
没有所谓的气,也没有所谓的大爱,就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陈蘅的泪奔涌而落,她快速将脸转向一边。
“二兄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我很高兴自己的腿还有重新站立的一天。”他顿了一下,“你二嫂明明是自己想要女儿,非说是我想要,想到她的病能治好,我很高兴。阿蘅,二兄谢谢你带来了圣医!是你救了二兄一家,不会再让阿闯、阿闹有残缺的记忆。待我好了,我就带他们去骑马,教他们射箭、武功。”
“二嫂不是已经教过他们?”
“你二嫂的武功可不如我好,她还嚷嚷着要教祖母的鸳鸯明月剑,被我给制止了,我说要教,等以后有了女儿再教。她便恼了,直说我又提女儿的事。”
陈蘅笑。
能与二兄这样坐着聊天,是一件温馨而轻松的事。
陈葳低声道:“我以陈闯是嫡长子为由,拒了医族带他去学艺,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怕他长大了与我们不亲,我不想他成为第二个长兄。”
陈蕴自小在南晋宫中长大,是皇子伴读,与自己的父母、家人都不亲,行事爱我行我素,他只想做君子,却不想弟弟、妹妹们的难处。
这些,都是不被陈葳所喜的地方。
“那阿闹……你就舍得?”
陈葳摇了摇头,“陈闯话少,性子冷硬,若再离家人,恐他的性子会变得更加漠然无情。我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长兄。闹儿不同,闹儿的性子像你二嫂,热情又活泼,这样的人,骨子里的性子是不会变的。再说了,让这个小霸王一样的小子去医族,我也落得清闲,省得他在家闹母亲。”
她以为二兄只是随口的话,原来他已经想了那么多,认真分析了两个儿子的性子。
“待你的儿子出生,将来我让阿闯给他做伴读。”
“二兄……”
“但不能做得太久,最多四年,我怕时间长了,他与我们的感情生疏。”陈葳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我也不喜欢长兄的性子,讲究太多、规矩也太多,你瞧阿阅,多好的孩子,硬是被他教成一个小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