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跑了倒是兴许能抓着,人要是死了,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宜兴郡主冷淡的一句话让室内温度陡然之间下降到了冰点,床上面色悲戚的晋王妃陡然之间怔住了,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摇摇晃晃几乎坠倒。而陈氏则根本顾不上去扶她,几乎是倏忽间就一把抓住了宜兴郡主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要真是那样……那该怎么办?”
“消息是捂不住了,此事一出,不但是王妃和平夫人担责受过的问题,就连晋王殿下,只怕也不会好过。府中事务虽说是内务,但内务都料理不干净,更何况国家大事?”
见陈氏和晋王妃母女俩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如遭雷击一般僵在那儿,宜兴郡主暗自叹气的同时,亦是在心中将那些有嫌疑的人一个个罗列了起来,但待到最后仍是不能十分确定。可她却能够确定一条,哪怕今次的事情能够平安过去,晋王妃今后的日子只怕都难过得很。
王府前院致远斋。
晋王是出了名的爱好诗词歌赋,因而王府中便设了内外书房。内书房设在银心殿旁边的一个小跨院中,而外书房致远斋则是单独占了前院的一整个院子。左右厢房全都是存放各种珍贵典籍和字画的地方,正房三间则是明间和东屋用作起居会客,而西屋则是读书写字。
然而,往日最是清净的致远斋这一天却是满院子王府护卫,正房檐下则是更站着一溜六个身形更魁梧的彪形大汉,每个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满脸的肃杀。
至于东屋里,晋王和韩国公张铭相对而坐,翁婿两人的脸色都是阴霾重重。韩国公张铭虽然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可素来不自恃身份,在勋贵武官中人缘很好,再加上毕竟还有宜兴郡主这么一位弟妹,晋王对这一门岳家自然很满意。可现如今,他心里却憋着满腹火气,平日的温文和煦样儿也早就不见了。
良久,见张铭不做声,晋王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韩国公,你说此事能否瞒住父皇?”
“绝无可能。”张铭见晋王目光转寒,却是不闪不避地直视了过去,“殿下此次下帖子叫来的是院使院判,须知他们既能得皇上信任,掌着整个太医院,自然是御前得用的人,又怎会瞒着皇上?就算殿下用手段使得他们不敢说出去,别人既然敢设计,那么自然有的是办法把消息通过其他法子散布出去,到时殿下反落得欺君二字。”
此时此刻,晋王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拳擂在圈椅的扶手上:“韩国公,本王不妨和你说实话,刚刚听到那消息的时候,本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一个如此,两个也是如此,你让本王以后怎么出现在人前!不管是谁设计的,眼下这消息瞒不住,你让本王怎么办?须知若是宫中怪罪,平夫人死不足惜,那不贤二字罪名压下来,王妃又该如何?”
偌大的地方如今只有张铭和晋王两人,除了檐下那六名亲卫,张铭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人可能听到这番交谈。可是,看着满脸戾气的晋王,看着他神经质地咬牙切齿,他衣袍下的双腿微微颤动,看着他藏在袖子中的双手不自觉地动着,他心里一面飞速思量着,一面暗自叹息当初就应该抢在妻子之前将那桩婚事定下来,也不会有如今的殚精竭虑却依旧难以两全。
“如今之计,不论怎么掩饰都是徒劳,殿下还请实话实说,将今日一应情形具折详细禀明皇上,臣也会一并上请罪的折子,自请教女不严之罪。只不过,若是那越御医能够带回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殿下,卫指挥回来了。”
精神一振的晋王忙提高声音吩咐道:“让他进来!”
可是,等到那个敦实的中年军官进了屋子,晋王和张铭就同时感到心里咯噔一下。王府护卫指挥卫华向来是沉稳人,可眼下这么一个人竟然脸露惊慌,足可见事情的糟糕程度。果然,晋王尚未开口,卫华就突然单膝跪倒在地,头也深深低了下去。
“殿下,卑职无能……那个狗东西投缳了!”
“你说什么!”晋王一下子离座而起,才要伸脚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有人一把抱住了自己,见是韩国公张铭,他这才陡然惊觉了过来。恶狠狠地看着卫华,他好一阵子才厉声问道,“别磨磨蹭蹭的,把在那里的情形全都说出来,不许漏过一星半点!”
“是。”卫华这才抬起头来,满面惭愧地说,“卑职到了那里,直接让人守住前头后头的出口,又让人留心四面动静,这才径直闯了进去。可一进院子,里头就突然传来了哭喊声和嚷嚷声,卑职知道不好,连忙直扑正房,结果就发现越家的仆人正把人从梁上放下来,几个女人哭天抢地。卑职看到那狗东西还留了张遗书在桌子上,就连忙抢了过来,又对越家人狠狠撂了几句话,留下十几个人在那儿看着,这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见卫华双手递上了遗书,晋王一把抓了过来,才看了几个字就勃然大怒,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正要伸脚去踩的时候,张铭已是眼疾手快将那张纸捡拾了起来。见张铭将其展开飞快地扫了一眼,旋即面色剧变,晋王不禁冷笑了起来。
“好,好,果然不单单是要把王妃拖下水,还连带要动了本王的位子!我那些弟弟们都长大了,成器了!本王还正在壮年,用得着为了生一个嫡子邀宠素来恩爱的父皇母后,竟然和王妃一同造出移花接木这种玄虚来?”
张铭却是脸色纹丝不动,只盯着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许久才抬起头问道:“殿下暂且息怒,既是说移花接木,这所谓的移花二字,当值得斟酌。恕臣直言,殿下该当去见一见王妃和平夫人。”
第118章 一夜惊风雨,花落知多少(中)
阳宁侯府蓼香院东次间。
已经醒过来的朱氏在玉芍的服侍下在炕上坐直了身子,听她说郑妈妈还没回来,如今已经是亥初三刻了,她立时皱起了眉头,隐隐约约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正思量间,她就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抬头一看是陈澜,她又问道:“这都夜禁了,可让人去韩国公府打探过?”
“打探过了。”陈澜打定主意姑且将那消息瞒着朱氏,遂笑道,“说是韩国公今天正好被人请出去,而宜兴郡主则是在韩国公夫人那儿商议惠心姐姐的婚事,因郑妈妈见多识广,所以就留下了她一块参详参详。郑妈妈生怕说出了事情惊动了宜兴郡主,所以就留在那儿说些闲话,大约再过一阵子就能回来了。虽说是夜禁之后,可咱家的车马西城兵马司都认得,怎么也不至于当成犯夜的拿了去。”
“韩国公竟然不在……”朱氏轻声叹了一口气,可听说郑妈妈被留下是因为张惠心的婚事,脸色稍稍霁和了而一些,“既如此,我也不等她了,你也不用在这守着,我如今感觉已经好多了,睡一晚上就成。你也早些回去,年纪轻轻,不用学那些人熬夜。”
前世里习惯的是朝九晚五的生活,而这一世要习惯的却是朝五晚九的日子,尽管陈澜听到熬夜这两个字,心里颇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仍是恭谨地应下了。可还没等她出去,外间就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不多时,绿萼就进了门来,脸上颇有几分不乐意。
“老太太,三夫人来了,似乎是为了广宁伯的事。”
朱氏刚刚睡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其实没多少睡意,因而听到绿萼的禀报,没怎么犹豫就吩咐把徐夫人请进来。等到自己亲自挑来的三儿媳进了门,见其眼睛红肿,却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她心里惆然叹了一声,便冲陈澜使了个眼色。陈澜心领神会,自然就顺势告退了。
“老太太,我知道眼下不该拿娘家的事情再来烦扰您,可如今这情势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怵。就在刚才,广宁伯府我大哥送信来说,奉旨前来的那位公公足足质询了他两刻钟,他到现在腿都是软了。除了质询之外,还封存了家里的好些账目……”
陈澜悄悄退出屋子,只听见里间依稀传来了徐夫人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全知全能,无法应对得了所有危机,因而听到账目两个字固然心中一震,仍是脚下不停,须臾就出了正房大门。驻足望天,只见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中没有星星,一轮弯弯的新月在厚厚云层中时不时若有若无地露出身影来,大多数时候却完全被厚厚的阴云笼罩。
看来明日的天气决不会好。
她只站了片刻,绿萼就跟将出来。她看着这个心思机敏的大丫头,略一思忖,也不提先头那封信的内容,只是把那封拆口的信递了过去,又嘱咐道:“若是郑妈妈回来,你先赶着出去见一见,就说信我已经瞧过了,照着韩国公的意思,还有她的嘱咐,对老太太瞒了下来,剩下的事情请她斟酌。”
说到这里,她又把之前对朱氏提到的借口对绿萼转述了一遍,见绿萼复述得一字不差,她就郑重其事地说:“今晚老太太就交给你们了。”
她吩咐完绿萼,红螺就已经上了前来,一旁还有两个提灯笼的小丫头。她只点了点头,一行人就悄无声息地往外走去。待出了穿堂沿夹道往西走了不多远,眼看就要到了角门时,她却和迎面过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见走在中间的竟是罗姨娘,她不禁一怔,随即快走两步开口问道:“姨娘这是往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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