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外有人叩响了房门。纪如寻赶忙从李歌身上跳起,李歌很是不悦,三个时辰都没信儿,居然就在焰火噼里啪啦响的时候来了。
“进。”心中不满,但李歌说话什么的还算平和。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行礼说道:“世子爷,午雨递了消息,高仪乐反了。”
李歌眉头紧锁,“未曾派午雨他们跟踪消息,他怎么传消息过来了?”他等的,是宫中的消息。高仪淮已经派人跟踪,他若出手便会引来高仪淮的猜忌。
年轻男子有些诧异,他抬头说道:“玉公子说是世子给的书信,他带着玉家的几十个手下和午雨他们跟着高仪乐出城去了。像是皇上派去的人已经被高仪乐杀光了。”
李歌与纪如寻皆大惊。玉无伤?怎么会骗那些江湖好汉去跟踪高仪乐出城了,他想做什么?
李歌猛地站起,“顾不得那么多了,暗风去通知皇上!派人去晋王府上看看。”高仪乐是晋王亲弟弟,若是这种时刻帮着高仪乐,是有可能的。
纪如寻愣了愣,她摸出怀中高仪殊曾给她的一枚玉扳指。这是高仪殊残疾后,心灰意冷离开京都时,给她的。如今她却要拿出来对付高仪殊的亲弟弟了。
“这扳指,拿给骁骑营的统领就可以领来兵马了。”纪如寻将扳指递给李歌。她回身去房屋里拿剑,她得去将玉无伤给抓回来。
李歌接过扳指,交给了手下,也说是直接给皇上。让轻功好的人去西山骁骑营,比体弱的太监传旨快多了。
李歌与纪如寻二人带着逸川侯府的精英侍卫,就往南城门赶去。
纪如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玉无伤那混小子一定要藏好了,千万不要一根筋上去和高仪乐手下拼。据她所知,可以跟着高仪乐调动的,不过百来号人,虽是江湖中人,但高仪乐手下都是宋家以前留下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树林间,月光稀稀落落。
一干人等都分开找人,越往林中走。纪如寻的心就越往下坠几分,树林间全是尸体,除去高仪乐手下穿的是盔甲,其余的都是黑衣。
她放眼望去,就属黑衣的尸体最多。她们没有走城门口的路,这样太慢。都是轻功飞上城墙,直直往这处赶来的。
纪如寻努力地在林中尸体间翻找,太黑她要仔细看才看得清。也不敢大声呼喊,这时她看见一具尸体。穿着月白色的袍子,纪如寻赶忙过去,她翻过尸体一看,竟是高仪乐!
高仪乐长相肖母,和他哥哥高仪殊一样。
少年的凤眼一直睁着,像是死不瞑目。他的胸口处,被人刺了三剑。纪如寻有些颤抖地,一下就用手撕开高仪乐的衣服。
剑身轻薄,伤口很利,直直刺入。三剑的伤口或钝,或利。刺剑的人,剑法不精。
纪如寻一下便想到了玉无伤。那混小子虽是玉家出身,武功剑法都不咋地。玉无伤在高仪乐的侍卫保护下,杀了他,自己又能如何自保。念及此处纪如寻鼻头极酸,眼泪夺眶而出。
纪如寻有些呜咽着嗓子,低低喊着:“玉无伤,你个混小子去哪儿了!”她就在高仪乐的尸体周围,边喊边转,声音从呜咽变成嚎啕大哭。
突然,她的脚踝被一人拉住。纪如寻猛地蹲下身,一个黑衣人装扮的人对着她,轻轻咧开嘴。露出了嘴里的鲜血,和洁白的牙齿。
“阿寻,我...我在这儿...”
纪如寻见了玉无伤,眼泪更是流得极快。大颗大颗地滚落,玉无伤的脸上,有三、四道长长的疤痕。血肉模糊,红肉翻出,怪不得,怪不得她在这边转时看面容完全没找着他。
玉无伤躺在一堆尸体间,纪如寻想扶起他。发现手一覆上去,全是鲜血。纪如寻想了想,擦开泪,弯身将玉无伤抱了起来。
他身上的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穿着黑衣,黑夜中也看不清伤口。玉无伤十分虚弱,他轻声道:“阿寻,你背我吧,不要抱。我是个男子汉。”
纪如寻点点头,将玉无伤放下,撑着他在一棵树下,勉强半跪着。纪如寻蹲下身,玉无伤就趴在了纪如寻的背上。她现在只得将他背回府中医治。
玉无伤在纪如寻背上,微微地喘着气。他全身已经无力了,趴在纪如寻背上就要往下掉。纪如寻只得将身体尽可能弯下来。让玉无伤稍微能平坦些。
想着玉无伤的脸,纪如寻背着背着就又忍不住,悄悄哽咽起来。
“阿寻,我...是不是很丑...我记得,有几剑...划过了脸。”玉无伤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纪如寻稍微用力抖两下,就要散了样。
“不丑,可俊了。”纪如寻张口哈了哈气,让喉咙顺畅些,才说道,“所以我每次都捡你回去。”
玉无伤听此,狰狞的脸上,勾起嘴角。“阿寻,你帮我...给陆非镜带...一...句话。”
纪如寻忙回道:“什么话,你自己去说不成么?”她很怕玉无伤在说些临死前的话。
“不成,我怕...怕吓着她。说,我做到了答应她的事。她也...也不要忘了她答应的事。”玉无伤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是要消了般。
纪如寻心中明白很多事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鲜红的血迹从她的背后慢慢侵染过来,开在皎白的月光下。
“老子真是欠你的么!记得这事后要请我喝酒!”
玉无伤快闭上的眼睛,像是被这一阵吼声,震醒。他只能动动眼珠了,他像是撇到了天上的月,声音这次轻得像是树叶哗啦就能吞灭的风,“你才是月亮,因为...是我唯一的朋友。”说完这话时,他嘴角还有笑意。
纪如寻泣不成声,她十分熟悉死人的感觉。
纪如寻近乎疯狂的抖着背上的人,“你话都没说清楚!什么月亮太阳的,再多说几句!”
背上的人,没有应答。
李歌在找寻人时,听到一阵嘶吼。他急忙跑来,看到纪如寻小脸上全是泪水,背后背着一人,那人的手耷拉下来,没有力气搭在纪如寻的肩头。
凄冷月光下,幽暗树林里。纪如寻背着一个没有气息的少年,摇摇晃晃,一步步向前走去。
纪如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李歌,像是受不住重了般,跪了下去,倒在地上。
晨光再次照耀大地,一束光倾泻过纪如寻苍白的脸上。
昨夜里,城中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仪乐叛乱,被诛杀在城外树林中,过了子时,藏在城中各处的叛军想要撤兵时,被西山骁骑营拿下。
朝政例行,对高仪乐造反一事,高仪淮大怒,但留有一丝兄弟情,还算将其厚葬。高仪殊已经勉强能自己走去上朝,他立在下首,低头不语。旁的大臣都猜不透晋王何感。
玉无伤的尸体,第二日就送去了墓谷玉家。李歌知道,天气慢慢转得炎热了,再不送去,会腐烂。
纪如寻和李歌出发的那日,天降骤雨。纪如寻坐在马车里,去年夏日,她捡到玉无伤时,也是坐在马车里,玉无伤撞上了她的马车,倒在滂沱大雨中。
李歌在身旁,慢慢将纪如寻拉拢在怀中。纪如寻手中拿着一块小铜牌子,这是玉无伤曾给她的,让她能随意吃猪蹄。
纪如寻看着铜牌子,抬头对李歌道:“夫君,我们去江湖上游历看看可好?”玉无伤最想做的事,便是出墓谷,行走江湖当一个大侠。
“好。”李歌答道。
白事办的很简单。玉无伤没有闯出片天地,白事来的不过是玉家的亲戚,除此之外就是李歌夫妻二人。
玉无伤的爹一夜间像是老了二十多岁。他常常摇着头道,“他长得像他娘,我常把他当个姑娘养,虽是后来习武有了男子气概。但他臭美了,说自己俊。”他说完,就作画,三日内他画了十来张玉无伤画像,画得极像。
念叨一遍自己儿子臭美,就烧一张。烧着烧着,年近四十的男子就掩面哭泣。
纪如寻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嗓子失声。
三日白事后,李歌和纪如寻才回到大商京都。
纪如寻去宫内找了陆非镜,纪如寻低垂了头,将玉无伤的原话告之给陆非镜,神色淡淡。
陆非镜听此,也眼眶红了。她看着面前的纪如寻,眼中的情绪像是蒙了层云雾,轻声问道:“阿寻,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害了他?我不知道高仪乐会造反,不知道他会带着那么多侍卫杀回京都,若我知道,我定然不会...”
纪如寻摇摇头,“我只是很难受,我想离开京都。”她不愿去猜那么多,玉无伤已经去了。玉无伤愿意为了小镜子失掉性命,她又能怎么怨小镜子,又有什么立场可怨。
陆非镜听此,却不知如何接话。
“你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办好。”纪如寻想到玉无伤临死前的话,再次提醒道。
陆非镜别过脸,只留了个侧脸给她,但是她看得见小镜子点了点头。
纪如寻见了便离开,她这次在宫里没有怕遇到高仪淮。
纪如寻知道,高仪淮一向在御书房。她禀报后,走进去行礼,“臣妇参加皇上。”
高仪淮忙让她免礼,他对着陈无溪看了一眼。陈无溪立马会意,屏退众人。纪如寻看了看,认真地说道:“臣妇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说,皇上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