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便披上衣裳,去到荀子衣每晚回来时进宅的后门门口,让武臣举着火把守着。
等荀子衣一进门,便让人把他压住带到屋里关上门问:“你和姓高的对官家灌了什么迷魂汤,彻夜彻夜地去找你那教坊女,难不成官家已经确定她是崇德了?”
荀子衣进了屋,才被那武臣松开。她说这话肯定不敢让武臣听见,于是眼下屋里就他们两个人。荀子衣冷笑道:“崇德?谁说她是崇德?倒是你,监视我不算,连官家你都敢监视,你那几个内侍和宫中的勾当有勾连,你当我不知道?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告诉了官家,你信不信以后你走到宫门边上,就会被监门侍卫赶出去!”
韵德瞪着他:“你休要在我面前猖狂,那温承承,活脱脱就是崇德活了一模一样,你把她领到官家身边不算,你还让官家私自出宫不管不顾,就不怕御史弹劾你!你自身难保了!”
荀子衣叹一口气:“有官家在,有殿前都指挥使高殿帅在,我自身如何难保?我何时说那女子是崇德了,我也从来没有对官家如此说过,对官家来说,她不过是个脸与脚生得好看,脾气顽劣又可爱的妓/女罢了,官家喜欢她,在她榻上流连,日日夜夜想念,甚至还想将她接回宫里去,只不过是叫我与殿帅从旁护驾而已,我又何罪之有?”
韵德张大了口:“床、床榻……”
荀子衣挑眉:“那女子过几日,恐怕就是你爹爹后宫嫔妃中的一人了,到时候你还得给她屈膝。”
韵德惊喘:“你将一个长得像他女儿的人,供上他的床榻?你……好恶心!”
韵德越想,越觉得反胃,以她做一个女儿的思维万万也想不到荀子衣是如此龌龊,而她又怎能想到她爹爹能对长得如那样的人,做哪种事?
荀子衣大笑几声,“我恶心么?还是你爹爹恶心?我也恶心透了,可我为人臣子,我要攀附他,他有多恶心我都得看着闻着,然后说,‘陛下圣明’。”他顿了顿,冷静下来,淡淡地说,“她不是崇德,也不会是,你爹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他来说像他的女儿是这个女人身上的优点,是值得他贡献他龙根的优点。可笑么?”
韵德寒毛竖起,眼泪狂流,眼睛瞪着却肌肉僵硬,无法作出任何表情。她大约是看到了她爹爹的真实,无法直面这样的官家。
随即想到了崇德,非要将自己脑袋上的血抹在官家衣角上的崇德,官家在与那个女人睡上床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金灿灿的衣角上面沾过的血呢?
或许他已经忘了,或许他只记得崇德以前是个“顽顽”,一个最顽皮的女儿,懂得他的书画,会做别的女儿不会做的事,爬墙、打架、叫喊,他只记得这些优点,不记得她的血了。
如果自己死了,官家找来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缠绵床榻……韵德猛地一呕,呕出了一口酸水,吐在荀子衣身上。
荀子衣没有像以前看见她那样躲开,这时候她已经吐在他身上,他却动都没动。他盯着她,过了片刻后脱下外衣,往前走了一步,将她拥抱在怀里。
突然温柔地说:“你要是当时,嫁给了安执,而我娶了崇德,便没有以后的事。但你让安执坠了马,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原先我还不以为是你,今天恰好让我看见你对安祝的那个表情。”
韵德一时惊恐,猛地想推开他,他却不放,反而温柔地伸手摸着她的头:“我一直不明白,你对我毫无情谊,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姻缘?我是个胆小之人,只会攀附官家,体察他所需,我并不想破坏你我的姻缘,为什么你非要至别人于死地也要嫁给我,但却又如此厌恶与我接触?后来我想,或许与我没有关系,而是与崇德有关系。她喜欢红色你就穿红色,她的驸马你就据为己有,她有的你都要有,你看你屋里还摆着一个磨喝乐,你是喜欢那玩意么,你都不会玩儿,你留着只是因为崇德被抓去小云寺后,冷宫里搜出来的,你就拿着了。”
“你胡说!”
“我从来不会胡说。你知道斑鸠儿那件衣裳,是她偷偷从我柜中拿的,她以为那是我为她做的衣裳,她胆敢穿了,即便是我也不会饶她。你将她打死了,我也不会说什么。这件衣裳你让文氏穿在身上,是为了让我看她像不像崇德,我一旦觉得像,你便也会觉得她像。你看我失魂落魄了,便觉得你找对人了,那么现在,我将一个更像崇德的人供上了龙床,你也想将文迎儿供上龙床吗?”
韵德咬着牙齿道:“我不是你,绝不会让陛下来玷污他的女儿!”
“现在不叫爹爹了,叫陛下了?玷污?那不是应该叫临幸?”
“无耻,无耻之极!糊涂……”
韵德抓着他衣裳,渐渐滑在地上。如果她将来真的听到官家封那女子为嫔妃的消息,她真恨不能也撞在柱子上,把自己头上的血擦下来给官家看,看看他是怎样一个恶心的父亲。
所幸后来并没听到这消息,渐渐地似乎官家夜晚出宫的频率也越来越少,时间一长,近乎一月官家都没有去过那温承承处。听前去监视的武臣说,那温承承门前落叶原先每天都有人扫,现在都积了不少了。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前段时间听荀子衣所说的,还有她自己监视的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她神情恍惚,总想找个人聊一聊。她想到了文迎儿。
———
荀子衣与冯熙在会仙酒楼见过一次。
冯熙旬休结束,已经回到东宫了。
荀子衣带了不少名珍,请拖冯熙带给太子,眼见冯熙将这些名珍令太子幕僚一一记在册子上,才与他坐下说话。
冯熙首先问道:“记得殿帅与驸马一向都心系官家头疼病的事,不知道官家的病可好些了?”
“我们给官家出了许多治病的方子,现有一例得用,官家甚喜,且用了此例,官家倒都没有那么依赖道士了。”
道士就代表玉清神霄宫,代表韫王,没那么依赖韫王,对太子来说是个好事。
荀子衣将此事当做向太子的投诚,当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回报,太子需要他做更多的事情来瓦解官家对韫王那一方的信任。
冯熙不会管他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宫廷中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手段,他已经非常清楚,但太子需要这种人在官家身边,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即便冯熙知道他们供了一个长得像崇德的女子给官家去睡,他也只会一笑了之。因为崇德从始至终都不会再有这个父亲,她只是他妻子。
冯熙拿出一张内容,请他递给不与党争相关的几个监察御史,上面写着京兆尹与开封府官员渎职贪腐各项罪状,并且请高殿帅等人在必要的时候为太子说话。
荀子衣还不大明白开封府与太子的关系,但他既然投诚,这事自然照办。
很快地,京兆尹与开封府一案彻查发酵,但作为官家监察喉舌的皇城司,却一直以来没有察觉,官家动怒。
这时李昂、御史、六部官员一致劝说官家,八月太子赵煦拜开封牧。皇城司高官调动,东宫诸官得以入主。
冯熙为太子打开这个缺口,立了大功,太子在官家面前举荐冯熙为带御器械、江南东路马步军副总管、仍兼任引进使。
官家倒是素来知道冯熙这人丰容俊美,原先就在禁中当值,这个提议便被接纳。带御器械,冯熙日后可在御前带刀,出入东宫及内苑。
同月因为江南慕容凌叛乱,冯熙请战,被准,带领部分西军旧部赴任江南。
———
冯熙出征前未归家,没有与文迎儿说上一句话。
出征那天领部队从御街出发,街两旁民众瞩目,他领兵绕道路过家门。
霜小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回来急急报说,“二哥的车骑过来了,娘子出去看一下罢!”
文迎儿坐在那里拿着笔画画,没有理会她说什么。
“大军肯定不能停留,娘子就去道旁看一下吧。”
绛绡也忍不住了。自从上次梁园同孔慈家人吃宴后,回来两人就冷了脸,互相不说话。
晚上文迎儿睡在卧房,冯熙睡在书房,白天两人一起去堂上问候,相敬如宾,回来后中午也一起吃饭,但毫无交流,到了睡觉时又是一个卧房一个书房,问冯熙,冯熙说无事,问文迎儿,也笑着说没事。
然后冯熙就回东宫去了,不到半月就得来擢升消息和出战消息,文迎儿日常起居,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每日去帮冯君处理家事,冯君还有一个月的出嫁,她现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十分尽心,也喘不上气。即便冯君有时候发脾气,她都笑咪咪的。
文氏已经搬去寺庙,文迎儿每天带着粥饭过去照顾,在那里陪文氏待一两个时辰再回来。回来后她就在屋里画画,画的都是没有脸的小人儿,画了很多人。
每次都是画了小人之后,就在后面开始添房屋殿院花园的背景。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冯宅主母的生活。
霜小急死了,看她一直都不出来,不由得想法子激她:“万一、万一二哥出征要是出了什么事,再也见不着他了怎么办?娘子,你就不能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