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议和,众将已经怒了,都呼喝起来。
“现如今正是得胜之机,咱们很快就能将几十年前辽人侵占的地盘拿回来了。去岁朝廷要咱们发兵的时候,可没说有一天要议和啊!”
“就是!朝廷里头是什么小人作祟!”
“请李昂李丞相劝一劝陛下,咱们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程之海大声道:“肃静!李大人去岁就已经被贬至江南了,战事早有枢密副使荀子衣坐镇,诸位,这便是荀驸马与陛下计较的结果。都跪下听旨吧!”
冯熙不得已,率众将跪下,便听他将停战等待议和结果的圣旨宣读出来。
这最后有一句,任何情况都不得进攻,即便兵临城下,也必不能伤,以免“影响两国和气。”
程子海放下圣旨,“如有违令,格杀勿论!冯将军,如果有谁今后胆敢斩杀辽人一兵一卒,烦请就地砍头,以儆效尤。父母妻子,发配岭南。”
冯熙冷笑一声,“就算敌人欺到头上也不可动刀?”
“就是这个意思。否则议和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非要议和么?”
“是非要议和。”
“那违者若是我呢?”
“那就……自有人来请您回京,入天牢,诛九族!冯将军,您的孩儿如今已满月了。”
“臣,接旨。”
刚宣读完,一名大将就摔了桌上的一杯子。瓷杯子一落地,啪地一声响,程子海大叫:“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他迅即命令禁军侍卫掏出刀来。
这禁军里都是认得冯熙的,皆看了看冯熙的眼色。冯熙示意他们就按这程子海说的去做。
冯熙以手势安抚众将,众人都憋着一股气,但还是服从军令安静下来。程子海颇为得意,用膳之后便随即离去了。自然又少不了对这西北的粗粮和陪侍的兵士鄙夷一番。
……
数日之内,枢密院连下军报,命令撤退三百里回到云中。
紧接着,辽人便跨河而至。水草肥美之地,尽落其马蹄之下。
众将愤懑无处可放,怨声载道,军中越发不安。
而冯熙则话越来越少。
半月不到,辽人便攻到云中城下,枢密院又数道密令传来,说议和正在关键时期,绝不能回击。
辽人却没半点议和的意思,这一回,竟然出动了十几尊大炮,轰隆声震响城墙。
众将捏着拳头,在城墙上道:“咱们这是坐以待毙。这议和不知真假,咱们的命是朝廷彻底抛弃了的。将士们死也不能死在这城内。”
“可咱们死了,父母妻儿却要受无妄之灾。”
突然一莽汉将军站起,手捶墙面,捶处一个窟窿来。粉末荡出,他向众人道:”不如反了!不出城,被辽人打进来是死,歼灭他们,朝廷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便突围出去,杀了辽人,将家人都接至身边儿,咱们就落草为寇了!”
“好!”
儒风看向冯熙,他默然无语。
众将气不打一出来,私下按道窝囊。有知道冯熙全家都在汴梁,若真是落草为寇了,这也得连夜将汴梁亲人接出来。可他的妻子是和国长公主,妻儿皆在宫中,想必宫里为了他就范,早就将人软禁了,他怎么敢呢。
众人皆不敢指望。这样一来,军中越发气丧。
烽烟之中,炮火轰击城墙,早无希望的士兵们仍在为最后一口活气守在城门口。
他们眼睛望着城楼的那间屋子。冯熙已经在里头坐了两天,没出来过,更没有指示。
将士在外互相道:“此命这么舍了,只是为了父母妻儿安好。等死也就等死吧。”
轰击越狠,人心越慌。少小哭泣不止。终于有人站起来朝天一喝:“老子忍不了啦,死也要死在外面!”说着跳上城墙去点燃火炮。
轰!山摇地动!
“老子也不忍啦!反正征了这么多年的花石纲,俺家早就没人了!”
“活着出去,便接了老母上山去,还怕他不成!拼了!”
人声攒动,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等死。
他们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他们希望听到一个真正有希望的指示。
等待之中,儒风从里面走出来,向着下面道:“众将士听令,各就各位,把那十几尊炮给咱点上了!把箭头全沾上火油,今儿个谁也不能死求了!精神起来打完这一仗!”
底下顿时来了精神,呼喝声比那辽人的烂轰炮还要大声。很快城墙上下布满了人,众人兴奋无比。
火炮与火箭打了头阵,眼看外面火光一片。更远的地方,尘土荡漾起来,能听见铁蹄与脚步的声音。
“这是……”西军的将士们还在纳闷,突然有人灵光一现,“对啦,是毅捷军!”
还有毅捷军。这只队伍可不在枢密院的管辖,他们是冯熙的私人军队,只要他们来了,里外一个包抄,便能歼灭城门口的辽军。
原来冯熙早就做好了绸缪!
城门打开,冯熙站在墙头,提刀而立。风呼呼地吹着他身后的旗旌,儒风带头,:”城内西军听令,冲出去,杀他个干净!”
……
……
荀子衣敲了敲门,随后推开门进去。
赵顽顽回头一瞧,一言不发,继续拍着阿氅的肩头哄他睡觉。
“韵德在掖庭疯了。”
”嗯。”
自从她进了荀宅,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个“嗯”。荀子衣说,“她倒是聪明,她要是不疯,这宫里头无故抓人打人,又抢了孩子,官家、御史、登闻鼓院的判官们也都不会饶了她。只着一疯,谁人都怜悯她,只将她放归她母亲明节皇后宅去治病了。”
“嗯。”
赵顽顽默默微笑。韵德算是听懂她的话了。
她背对着荀子衣,荀子衣没看见。他继续道:“知道你对她这贱人不感兴趣,不过有个感兴趣的事你一定想知道。这回和辽议和,辽皇点名了要冯熙的项上人头,便可免了我朝一年的岁币。官家听了乐不可支,当下便同意了。”
赵顽顽拍着孩子的手突然静止了。
荀子衣很得意:“……还有一件事,关乎你我。韵德既已经疯了,官家便准了她与我仳离,我也能正式迎娶你。只不过你我都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人,不便公之于众,这月二十九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宅里拜了天地便了。我也不嫌你的孩子是那冯熙所生的。毕竟将他的人头供给了辽人,他也算是个英雄。”
赵顽顽这次没有吭声。
提起冯熙,她的嘴角微笑更盛。
她内心有十分的把握。若是天要与他斗,他也会胜天的。所以她只要等就够了。
荀子衣从她房里退出来,向自己的幕僚问,“西军现时是什么状况,怎的这几日都没有消息?”
幕僚道:“这几日派去西军的人都没回来。”
荀子衣:“莫不是被冯熙发现了?”
西北距此有千里之遥,因为这些年战事不止,军驿通路就那么一条。冯熙带着人杀了辽人一个干净,自是不可能报与军中知的,西军不能有人离开,自然进来的人,也不会给他们出去。
——除非辽人通知汴梁朝廷。从辽过河北再到汴梁,这消息怎么也要两天。
最后一个西军军部的朝廷使者,是告诉冯熙立即回京的。若他不回,那冯家上下、赵顽顽和他们的儿子,便有性命之忧了。
要得一个冯熙人头,就能减免岁币,这还是被俘的辽将所透露出来的。
京里他的信使原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来赵顽顽的消息,但已经一月没来了。寂静便是风雨欲来的预示,而他却从敌人那里得到这皇帝要他性命拿来献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