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是不是想公主了?”
儒风说了一声,立即低下头,果然冯熙皱眉瞪了他一眼,但随即轻笑一声,“我是想,这抵报一回去,她母子两个就知道我平安无事。”
说着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转眼已经到了腊月,赵顽顽的肚皮一定变得圆多了,那小家伙在里头踢她了没有?可不能太用力踢疼了她,若是她疼了给他知道,将来回去,得揪住那生出来的小不点儿好好教训教训。
眼见自己想了他们太久,也被部下盯着不放,只怕儿女情长多了,影响士气。
儒风看出来他的神色,岔开话题,“京里也能过一个舒服冬天了。那些个咬文嚼字口是生非的陛下身边的贼鼠,也能消停着待在暖和地方,兴许是小妾怀里头,不在朝堂上瞎叫唤了。”
这回辽人西夏人裹足不前,赵煦身边的那些馋臣就没话说了吧?
冯熙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养的老鼠可不冬眠。转身向城下走,一边问儒风,“招募得怎么样了?”
儒风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冯熙一到西军,就立刻发布招募亲兵的指令,在西北几路招揽他父亲当年死后留在西北散归的旧部以及招募新兵,打算建一支“毅捷军”。冯熙在皇城司时,也有三千精兵,但属于禁军。禁军的将领与兵士按制经常轮换,不够忠诚,且因骄奢淫逸久了,不堪重用。
“已招募七千人,皆在军部大营。”
冯熙点点头,“走,咱们回军部。”
说罢两人星夜上马,从云中回到西军军部大营去。前方传令,七千将士蓄势待发,军部营房中摆开流水酒席。
偌大的厅内,坐满了毅捷军中有阶的将士,待冯熙一走进去,尽皆端着酒起身,大声唱着西军的战歌迎他。歌声浩气冲云霄,冯熙从军乐鼓手中抢过羯鼓来,击鼓应和。
冯熙高举酒觞,与诸将痛饮,微醺之时,眼前的儒风依稀变作一个熟悉的模样。
“顽顽……照顾好自己……”
……
……
赵顽顽喝下一整晚太医开的保胎药。这药甚苦,绛绡在旁看得心疼,赵顽顽喝得却和夏天喝凉水一样爽快,咕咚咕咚几口便吞完了。
太医说她脉象虚浮,得每天喝三顿才好。长宁宫里赵顽顽的屋子这月间便一直飘着一股苦药味。
“抵报来了!”刘仙鹤快步过来,恰逢着太医要过来探脉,他先快了一步,笑嘻嘻地跟赵顽顽道:“冯相公打了胜仗,辽人退到百里外了,损失惨重,今冬看来没法子再进攻。今日早朝官家高兴,赏了冯家金银,且准冯家那小孩子冯忨入宫来做侍读。”
侍读……
赵顽顽一听“侍读”这两个字,便知道了,与刘仙鹤一笑。绛绡不明所以,“给谁做侍读,宫里没有皇子,难道是给公主们?那也不成啊,公主们一般都请着翰林老教授教导言行,若侍读也是找婢子或者小内监……”
刘仙鹤笑:“自然不是公主们,你难道不知新太子便要定下了?”
前几个月大臣们便要赵煦选宗族里的人立储,那时赵煦并不乐意,但现下太子便要定下人选了?赵顽顽也有疑惑,刘仙鹤看了看人,凑到赵顽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他说的是:太医院诊了,官家那个已经不行,日后没法得子嗣了……
前些时日赵煦寝宫换了一批内监宫女,换的蹊跷,现在听刘仙鹤说出来,才猜测应该是有人将“赵煦不行”的事泄密出来了——若不然,刘仙鹤也无从知道。
这冯忨,便是要入宫给新太子做侍读。
“定下了哪位宗亲的孩子?”
“是公主十哥信王赵植之嫡长子,今年方四岁,名字叫赵琰。今日下午便要入宫面圣,届时便要来长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公主便会见到他了。”
十哥赵植乃是上皇的郑皇后所出,按理说赵煦应当是十分厌恶郑皇后的,却选了她的亲孙,究其原因,也是因赵植去年病故,留下这一嫡子,而上皇与郑皇后已经无势,这个父亲已死的孩子更容易掌控罢了。
正想着这些,太医也终于进来了,这一搭脉,竟然大喜道:“公主这脉象沉稳了,这药可不用再喝了!”
绛绡大喜,蹲在赵顽顽身旁握住她的手,“便知道公主就是一直担心二哥才身子不爽,今天得了二哥得胜让辽人退兵的消息,立时就好了。再加上冯忨也进宫来,您可算是欢喜了。”
赵顽顽嘴硬,“哪里是我,我没担心过,只是肚里的阿氅担心罢了。”等太医走后,她兴奋起来,几日因为保胎没下过床,这时却见着正午的时候阳光照进来,便立即跳下床来,“绛绡,凤霞,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凤霞正在外边守着,刚一进来,便见她自己蹬上了鞋子往外走,赶紧上来扶着:“公主这是怎么了?”还有三个字,“抽风了?”她没敢说出口。
绛绡也听到喊过来了,接口道:“这是高兴的。”
“阿氅高兴,带他见见太阳。这几日都闷坏他了。”
绛绡看她走得脚步飞快,还得穷追才能赶上,凤霞也在嘟哝:“这刚好了,公主又不怕孩子了……”
御花园里的冬菊从深秋开到现在,能艳得过整个冬天。赵顽顽站在其中,身着太皇太后新赏的红色大氅,捧着肚子沐浴阳光。今日里面色红润,艳若桃李,姣好的身形上只凸了肚子那一丁点儿,曼妙地站在花外。
凤霞已经看呆了,她喃喃道:“公主真好看啊……”
绛绡虽说看得多了,此时见她的发丝在阳光下的和风里抖动,那大氅肩头的狐狸短毛柔顺地贴着她绯红的双颊,口里呼出一丝薄雾,颇有亦仙亦幻的错觉。
“是啊。”
原先她担忧冯熙,绛绡便跟着担忧儒风,现在看她好容易开朗了,自己的愁云惨雾也散去,这样一来,本就觉得周遭赏心悦目,再看她,当真如仙女儿似的。
赵顽顽正晒太阳,腰上忽地被猛地一撞,踉跄前倒。便听有个男孩儿大声道:“是谁挡了本宫的路!滚开!”
那男孩儿出现得太突然,是从后面一溜烟跑着窜过来的,绛绡与凤霞看见时已经晚了,惊呼一声向赵顽顽跑去。
赵顽顽在跌倒的瞬间,捂紧了自己的肚子,膝盖前屈,猛地跪在地上。
这地上是菊花下铺着的厚厚的草甸,她虽跪得突然,却也并没受伤。虽然是虚惊一场,也差点把绛绡和凤霞的胆子都给吓出来了。
绛绡扶住赵顽顽,凤霞此时转头看那男孩儿,怒道:“你又是哪一位,如此的不当心,还口出狂言?”
那男孩儿的长相颇令她熟悉,很像她曾经在大宴上见过的十哥赵植。果然,那孩子双手叉腰,哼一声,仰头开口:“我就是信王之子,当朝太子!”
狂。
☆、教化
赵琰, 未来的太子殿下。
凤霞听到是他, 登时愣了愣,语气弱了一些,“那也不能如此冲撞长公主……”
凤霞老实人, 一听到他身份知道尊贵, 便就没什么词儿了。
那四岁的赵琰虽然小,却已经如此骄纵。在赵顽顽印象当中,十哥赵植当年也是被郑皇后与向太后宠坏,恃宠而骄, 横行霸道,这孩子与他不仅长相肖似,连脾性都如出一辙, 果然是他亲生的。
这太子的人选,赵顽顽前些时日就听说有好几个,其中有李昂那一派推举的,也有荀子衣那一派推出来的。这赵琰便是荀子衣等人定下, 再加上徐柳灵测算了其八字对国祚有益, 这才定下了他。
那赵琰愣了愣,但仍旧负手立着说:“你刚才又没说你是谁, 我便当你是宫女儿,怨不得我。”
绛绡道:“哪里是公主没说,你横刺里窜出来,还没抬头看,滚字便已说了出口。若仔细抬眼睛看上一看, 也知道不是寻常宫女。”
赵琰毫无悔意地道:“我是幼童,姑姑不要怪罪就是。”那一双手仍旧负在身后,派头十足。
赵顽顽没什么表情,也不生气,只道:“既然你已经入了宫,往后日子便还长。”说罢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赵琰仰头盯着她,这姑姑面上绯红,眉眼如画,让人一眼便记在心里。她眼角微微弯着,笑起来像夜里清亮的月牙儿,美得很,也美得含蓄。但他不喜欢旁人摸他的头,他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算日子还长,见这位姑姑的机会也不多。”却伸手将她的手从他脑袋顶抓开,撕扯着自己脸皮做了个难看的鬼脸,便迅速跑走了。
绛绡和凤霞一肚子气,“没大没小!公主怎的不教训这浑小子,眼下还没正式被官家立为太子呢,就骄纵得连您也不放在眼里了。”
赵顽顽吸一口气:“日子还长,不急着现在。”
绛绡和凤霞想,这日子长,和现在教训新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
果然。第二日早上去太皇太后寝殿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便道:“官家传了话,我那小重孙琰儿正午要过来用膳,你也跟我一起吧。”
赵顽顽答应下来。到了中午那赵琰果然来了,走进殿来还没给太皇太后跪下,便看见了赵顽顽坐在太皇太后座底下的左首,直接伸出手指头来指着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