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听了好笑,却也知道,魏国公府的小儿子是个傻子,也没人跟他计较。
只是龙椅上的皇上,永泰帝听得感动非常,甚至都热泪盈眶了。
还是带大他的宫女姐姐好啊,连儿孙都个顶个的忠心孝顺。
在遭遇了这么多儿孙背叛之后,终于有人无私的关心着他,惦记着他,这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
“不打不打,阿鸿你别怕,朕不怪你。你这孩子也是太实心眼了,你爹让你快些,也没让你这么拼命赶路。瘦成这样,朕看着心里都怪难受的。赶紧让太医给你瞧瞧,再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啊!”
他微一示意,就想让人带崔鸿回宫歇着了,可崔鸿却是不动,还道,“来前我爹跟我说了,我来了,就代表魏国公府,不能给家里丢脸。这,这是朝会,臣得站着,听完了再走。皇上放心,我不添乱,我听话着呢!只是,只是王老大人着实累得狠了,给能他个座儿么?”
哎哟,要不怎么说傻子招人疼呢?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定要给人讥笑死了,这马屁拍得可太响了。但一个傻子说来,却是无比妥帖,且把永泰帝又狠狠的感动了一把。
瞧这孩子多懂事,多贴心?还不自私,知道照顾人。他本就有意给王恽赏个座儿的,如今更是把这份人情赏崔鸿了。
“那你去给王老大人搬个凳子过来。”
哎!
崔鸿听话的跟着小太监去搬凳子了,可哪里真的要他搬?
小太监们早箭步如飞的捧了凳子来,直送到崔鸿的手上,让他放下,请王恽坐下,就算是他的人情了。
王恽也从善如流,谢了崔鸿,然后便望着皇上,说起正事,“方才臣进殿时,隐约听着要招安海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又不说了?”
这个……
永泰帝有点卡壳了。
他这位首辅大人能干是能干,却也特别的公私分明。
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大事,他是敢跟自己拍板叫劲儿的。刚才没把程岳弄出去,这会子只怕不大好弄了。
果然,谢应台还想张嘴,把这事造成既定事实,可王恽根本不理他,只望向程岳道,“英王爷,老夫方才有些没听明白,能请您再详加说明么?”
对这位大人,程岳也是敬重的。况且,他还是自家媳妇干姨妈的公公,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程宁两家。所以他并没有带着怨气,只平平把方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王恽便问,“那田夫人为何会与王爷联系?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原委?能否明示?”
这才是正经问话的套路,朝臣们也都竖起耳朵。
然后就听英王爷平平淡淡,又放出一记大招。
“我家王妃的二舅舅,多年前不慎落水。他当时磕伤了脑袋,忘了家人,却恰好被那田夫人所救。当时,因田喜来已死,底下人为争夺田夫人及其势力,自相残杀。后机缘巧合之下,田夫人便嫁了我家舅舅。嗯,便是谢老大人之前提到的汪思归,本名唤作夏明泰。”
咝!
朝中一片倒吸气的声音,许多人都瞪圆了眼珠子,对程岳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么隐秘的事,他就这么公开招认了?
程岳不仅招认了,还主动把亲戚往身上揽,“我那夏家二舅虽失了忆,但本性纯良本份,自成亲后,一直引着田夫人和手下做正经生意。这些年捕鱼捞虾,贩些海产,日子倒也过得。兴许也是苍天终不忍见我们一家骨肉分离,旧年我夏家外祖过世之时,他终于恢复了记忆,赶回江南奔丧,跟老人家见了最后一面,我们也这才有了联系。”
听他一口一个我夏家二舅,我夏家外祖,许多人的下巴都快吓掉了。这样亲戚,旁人避都来不及,你还往自家身上认?
谢应台叫道,“王大人,你听听!这可是他自己招认的,与海寇早有勾结!”
王恽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谢大人,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如何这般沉不住气?英王爷又不是洞悉天机,一早就知道夏家和田夫人的这层干系。只怕连夏家都是刚刚得知,既如此,你叫英王爷如何一早就去跟田夫人勾结?若你有失散多年的儿子,终于找回来了,你谢老大人得把他立即杀了,先大义灭亲,也好省得他曾做错事,拖累你么?”
呃……
谢应台被噎着了,讪讪退下。
永泰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亲自上阵了,“既英王早知此事,为何不及时报与朕知?非要等到今日才说,你可是有何私心?”
这话问得就有些重了。
许多人听出皇上的怪罪之意,不禁替英王府暗捏了一把汗。
程岳道,“皇上问得极是,臣的确有私心。当臣最早得知此事时,就如寻常人一般,首先想的不是上报朝廷,而是如何压下此事,亲亲相隐。因那田夫人毕竟已经改过向善,而臣的二舅,更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普通人。若因其失去记忆的时候,稀里糊涂娶了个海寇头子的遗孀,就要因此问罪,臣实在于心不忍。”
朝臣们听得暗暗点头。
亲亲相隐,并不犯法,反而是自古就有的律例。
因世人重视宗族血亲,万一有事,就算没了父母儿女,但宗亲也要相互照应。所以若是在亲戚犯法时,只要不是谋反一类的重罪,亲人包庇隐瞒,也是不追究罪责的。
否则,怎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呢?
看永泰帝脸色不好,谢应台灵机一动,急忙怒斥道,“话虽如此,可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尤其英王你身居高位,怎能跟无知乡人一般,刻意隐瞒?”
接得好!
程岳看他一眼,悠悠道,“谢大人说得极是。故此,我在犹豫之后,还是想着要将此事禀报皇上的。但那时皇上身子不大安稳,故此,我才派人先跟田夫人联系,看能不能说服她们,归顺朝廷。然后,才有了田夫人向我写信投诚之事。”
这,这让谢应台想打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样完美的给了政敌解释的机会,他的脑子是喂了狗吗?
为了尽力挽回,他只好咄咄逼人的再问一句,“那王爷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真的是别无私心?而不是为了脱罪,在御前故意这么说?”
这个事,确实挺模棱两可的,群臣不禁替程岳担心起来,到底要怎么解释?
程岳淡然道,“就是担心日后有人会有谢大人这样的疑问,故此与田夫人的往来,我并未私下进行,而是让都察院的属官协助处理。那田夫人的回信,此刻也并不在我手中,而是藏于都察院掌卷宗的司务厅中。大人不信,即刻可以召都察院郑司务,一问便知。”
第580章内情
高啊!
若不是在御前,好些大臣都想给程岳鼓掌了。
若说谢应台今日给群臣上了一课,何谓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绝地求生,那程岳就给他们上了一堂如何化阴谋为堂堂正正阳谋的课。
夏家的事,迟早会被曝光。
提前把事情透点风声出来,还是泄露在自己掌控的衙门之中,可谓是进退自如,可攻可守。
若皇上不过问,可能一世都用不到,但一旦被人揭发,顿时可以反守为攻,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王恽道,“既如此,就劳烦谢大人您亲自去把那位郑司务带来吧。”
谢应台是真不想去。
程岳已经应对得如此圆满,他去叫人,能有个好么?
所以,他也只是一脸晦气的动动嘴皮子,派了个属下去了。
好在都察院衙门离皇宫极近,不多时,那位郑司务来了。
因司务才是九品官,所以这位郑司务虽已年近四十,当差二十余年,却还是生平第一回走进金銮殿中。
能不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可能决定他将来有没有机会再踏进这所大殿。收起激动的心情,郑司务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回陛下的话,程大人所言不假。他与田夫人来往的书信,皆交由下官保管。如今一并带来,请陛下堪验。”
谢应台忍不住道,“如此大事,你为何不早些报上,非要等到现在才说?莫不是英王爷刻意命你隐瞒下来?”
郑司务故作讶异道,“谢大人这是说笑了么?程大人将这些书信交与下官时,曾说过,将其列入甲等要务。下官检视后,发现确实符合规程,便将其锁进甲等文库。按都察院定下的规程,这样重要的文书,除非主官不幸过世,或是遇到其他意外,否则为防泄密,其余人等均不可擅动。下官只不过是照章办事,何来隐瞒一说?”
这话说得不仅谢应台下不来台,连永泰帝也颇有些哑口无言。
都察院是类似御史台,却又比御史台更高一层的存在。所以有时确实是会需要处理到一些机密文件,不可随意公开。所以这规矩还是永泰帝从前定下的,程岳和郑司务照章办事,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
暗觑着朝中大人们的神色,郑司务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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