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抄条小路往外走,一名侍卫见她牙关紧咬,嘴角都在发颤,明显是在强忍恐惧,于是咬牙跪下劝道:“皇后凤体为重,请相信微臣,我们必定竭尽全力将太子救回来!”
苏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皇城都这模样了,她还有什么凤体可顾的。今上既然将太子的安危交给她,她实在没法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放任太子生死未卜。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活生生的太子给带回来!
可真正出了乾元门外,苏卿言才明白什么叫人间炼狱,满地都是尸体,散发着腥味的血流进砖缝里,如一条条可怖的红色长虫,蜿蜒地爬满曾经象征着皇权尊严的宫道。
她走了几步,小腹内实在翻江倒海,便扶着宫墙大口呕吐起来,侍卫忙又劝道:“皇后还是回去吧。”
苏卿言说不出话,只是按着胸口猛摆手,然后用帕子擦了嘴角,再不敢表露出一丝虚弱,跟在侍卫身后小心地朝外走。
幸而那两名侍卫对宫里的路线十分熟悉,带着她左弯右绕,避开了正在城门前交锋的两路大军。走过一片矮树时,苏卿言突然想起,太子曾经拉她在这里玩过捉迷藏,可那时她根本懒得费心思找,最后还是宫女把太子给叫出来的。
于是她猛然止住步子,压着声对那两名侍卫道:“就是这里,就在这里找!”
几人不敢大喊,怕引来那边的叛军,猫着腰,在树丛里边叫着太子的名字边搜寻。苏卿言小声喊着太子,突然发现前面的树丛有些动静,激动地往前再跑几步,只见圆滚滚的人影飞快冲出跳起,无尾熊一般挂在她身上,然后以惊天动地的气魄大哭起来!
苏卿言被太子的胖身子压得差点栽倒,可这是她第一次没嫌弃小胖子太沉,而是紧紧抱住他,边笑边骂,渐渐泣不成声。
这时,突然草丛那头传来说话声,两名侍卫面色凝重地听了顷刻,忙对苏卿言道:“岐王的人过来了,皇后赶快带着太子往回跑,我们拖住他们。”
苏卿言忙对还在痛哭的太子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他往前跑几步,突然又转头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两名侍卫一怔,随后郑重报出自己的名字,再对皇后一拜,抬头时眼眶里竟含了泪意。
苏卿言不敢耽搁,带着太子拼命往回跑,谁知偏偏就在半中腰,撞见一队往城门口押送俘虏的叛军,眼看没法再躲闪,若是被他们发现,太子必定会没命。于是苏卿言把心一横,将太子的外衣脱下,往自己怀里一包,混进了那一大群被掳走作为人质的太监宫女里。
乾元门外,岐王已经占尽胜局,禁卫军死伤大半,只剩最后的残部还在拼命死守。
岐王坐在马上高高扬起下巴,冲对面的禁卫军喊道:“今上气数已尽,你们再顽抗也是无用,不如早日归顺,日后本王登基,绝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禁卫统领“呸”的一声,朝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大喊道:“大越将士,宁愿忠骨埋土,也绝不与逆贼为伍。”
岐王面上闪过丝阴冷,挥起佩刀朝旁边喊道:“给我全杀光,本王要踏着他们的尸体进宫!”
听见那一头杀声震天,苏卿言牙根都在发颤,瞥见这边的叛军首领开始往俘虏中间走,忙从地上抓了把土,抹在太子和自己脸上,求神拜佛盼他莫要走过来。
幸好那人只停在人群前,高声道:“有谁知道皇帝的下落,赶紧过来能换条生路,不然……待会就跟着他们一起死。”
这话一出,旁边的哭声更响了,可苏卿言却低头欣喜地想到:如此说来,他们并没有捉住今上。
可好景不长,那首领边说边往里走,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面前。偏这时,被她包在衣服里的太子不断发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引得首领脚步一顿,转头朝这边寻来……
苏卿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正绝望地准备站出护住太子,突然听见身后宫道上传来重重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那首领忙回头去看,只见宫道上的沙土被马蹄掀起漫天黄雾,一名勤王兵边策马往这边疾驰,边撕心裂肺地喊道:“王爷,魏钧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他的背心就被一枪穿透,瘫软着落下马背……
黄雾被精锐的铁蹄破开,魏钧策马当先,弯腰一把将□□抽出,对岐王笑了笑道:“大都督魏钧在此,王爷还是早些降了吧!”
他昂头坐在马上,一身铁甲染血,银枪被夕阳镀上金光,如天降的神祇,逆转整场战局,禁卫军满脸狂喜,高举起武器齐声呼喝:“魏将军……魏将军……”
那群被俘虏的宫人,眼看着要被从鬼门关救出来,都朝着魏钧的方向伏地大哭起来,连苏卿言也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跟着泪流满面。
可岐王眼看着就能御极登顶,哪能甘心放弃,偏偏魏钧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于是赔了个笑脸道:“魏将军,难道甘愿居于人下吗?不如你我一同进宫,共享这江山如何?”
魏钧眯起眼,随后朗声大笑起来道:“若我有意坐这江山,还轮得到王爷你来施舍吗?”
普天之下,这种掉脑袋的话,只有魏钧一人敢说,也只有他有这个底气说。
岐王面色狰狞,脖子上现出道道青筋,咬牙道:“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可他刚握紧刀柄,面前之人就身疾如电,顷刻间放倒挡在前方的兵士,岐王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闪过,脖子便一阵剧痛,然后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从马上摔下。
眼看着岐王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魏钧一枪斩杀,勤王军先是呆立,随后吓得心神俱裂,立即乱成一团散沙。魏钧面无表情,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污血,朝后下令:“所有叛军,杀无赦。”
苏卿言盯着他脸上的血,刚才的仰慕全吓回去了,忙捂住太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面前横尸遍野的惨剧。
可就在叛军全被平定,魏钧准备策马进宫时,太子突然从苏卿言怀里挣脱出来大喊:“魏将军,带我找父皇吧。”
苏卿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再想捂住太子的嘴已经太晚,魏钧已经听见,调转马头朝这边过来。
眼看那高大的身子来到他们面前,苏卿言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若魏钧有贰心,大可以冒认的罪名将太子就地斩杀,那一切就再没法挽回。
太子哭得满脸都是泥水,可魏钧还是通过那辨识度极高的圆肚子认出他,连忙下马去迎,谁知太子“嗷”的一声,直接哭厥过去。
苏卿言连忙向前扶住太子的身体,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嗓音冷傲:“你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苏卿言赶忙点头,她才不要毫无仪态地蹲在泥地上,还哭得满脸都是污水时被认作皇后,简直太丢脸了。
魏钧沉吟一番,将昏厥的太子从她怀里接过来,单手将他抛到肩上扛起,再翻身上马,高喊道:“送太子回宫。”
苏卿言抱着膝盖惊叹:魏将军果然天生神力,胖得跟猪似的小胖子,他这么抛起来跟小鸡仔似的。
无论如何,至少魏钧认了太子的身份,他应该暂时安全了,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又望着那骑在马上的背影想:“幸好这太子有一身肥肉,不然非得被那连铁甲都盖不住的肌肉给磕疼了不可。”
第8章
承元五年,岐王集结勤王军谋反,大越皇帝亲率御林军迎战,却在乾元门外不知所踪。
大都督魏钧带人搜寻半月未果,因国不可一日无君,便与群臣商议让太子早日继位。
可就宫里都在为太子的登基大典忙碌时,却有另一个传言在宫城内外不胫而走。
据说,皇后在闺中时,就曾引得两位士族子弟为她大打出手,曾被相士下过断言,说她是妲己、褒姒的命格,注定是红颜祸水,寻常人家娶了,轻则家宅难安,重则有抄家灭门之祸;若是入了宫廷,则会有祸国之危。
而靖帝封后才不过几日,就被叛军差点攻破城门篡位,今上至今生死未必,恰好应验了这个断言。
这话传来传去,渐渐歪到更离谱的方向:直说到这次岐王谋反,也是因为觊觎皇后的美貌,想要江山美人全收至囊中。
秋婵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将这些消息全念了一遍,又愤愤不平道:“他们还说,娘娘曾在乱军围城时,偷偷溜出乾元门外,就是为了与岐王相会,陛下失踪之事,也与娘娘脱不了干系。”
“究竟是谁这么歹毒,太子登基前传出这样的谣言,让娘娘在群臣面前如何自处。”小丫鬟气得一拳猛砸向桌案,吓得正靠在贵妃榻上吃枇杷的苏卿言一个激灵,拍着胸口道:“又不是那桌案传出去得,你砸它做什么。”
秋婵走过来,直接将整盘枇杷挪到一旁,满脸郑重道:“娘娘,这是传你通.奸又通敌啊,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苏卿言不舍地望着那水灵灵的枇杷,叹气道:“这种谣言,根本找不出根源来对质。我就算逮着每个人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若是下令禁止谈论,反而会让人家觉得心里有鬼,原本只信五分,这下便信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