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嬷嬷吓得心神俱裂,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下巴颏不断发颤,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秀儿告诉我的,老奴……老奴也不知……”
魏钧轻哼一声,手敲着桌沿道:“你什么都不知,就敢诬告太后,不愧是太妃宫里出来的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这态度一摆,连萧太妃头上都冒了汗,忙走过去用脚尖狠踢了那嬷嬷一下,瞪着眼骂道:“贱婢,全怪我错信了你!”
踢一下还不解气,又连着几声咒骂,那嬷嬷捂着头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最后一口气没抽上来,竟就这么昏死过去。
于是苏卿言歪头托着腮,听见宫殿里,先是骂声,又是踢打声,然后是高八度的尖锐哭声,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全随着一声抽气戛然而止。
萧太妃踹出去的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尴尬地抬眸,灰溜溜地提着裙摆站回公主身后,一场来势汹汹的质问,最后竟如一场滑稽的闹剧般收场。
苏卿言看得十分解气,瞥了眼始垂着眸子,坐在一旁喝茶的魏钧,心想着:看来这位魏将军,倒真是个磊落的汉子。哪怕他可能为封王的事不满,也不会因此而挟私报复,用那些阴损招数去对付她。
这时,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苏卿言堆起笑道:“都怪本宫没查清楚就贸然来叨扰太后,那贱婢就交给本宫来好好处置,也让那些还敢心怀不轨的人看看,随意诬陷太后会落得什么下场。”说完她狠狠剜了缩在一旁的萧太妃一眼,又瞪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儿子,一脸憋闷地站起往外走。
苏卿言连装模作样地起身都不想起,只换了个姿势,勉强扯了下嘴角,懒懒招呼旁边的宫女去送公主。
这时魏钧看着公主气冲冲的背影,终于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撩袍站起也往外走,苏卿言想了想,下座走到他面前道:“多谢魏将军今日仗义直言。”
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臣可不会轻易帮人,太后记着就好。”
直到他的袍角从大殿的铜门旁消失,苏卿言还觉得一头雾水,苦恼地想了半晌:魏钧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辆珠顶华盖的马车驶出宫门,被遮挡严实的车帘里,魏钧对着公主愤怒的逼视,再也没法装淡定,握拳轻咳了声道:“娘亲渴不渴,要不让儿子帮你剥个橘子吃。”
公主斜着眼使劲瞪他,懒懒将衣袖一挥道:“哪敢劳动你祁阳王的大驾,亏得你这还是初初封王,以后日子久了,眼里只怕是看都看不见娘亲了。”
魏钧忙挑眉道:“若是那样,不光爹不会饶了我,儿子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公主按着胸口,一脸泫然欲泣:“说的倒是好听,娘亲今日费这么大劲,可全都是为了你铺路。结果你倒好,当着外人的面,硬生生打娘亲的面。”
魏钧肃起面容,沉默一会儿才道:“娘亲如果早和我商议,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公主冷哼道:“商量什么,你成天不回来,今日还是让人去兵部守着才把你堵住。你难道不知,苏家现在一个在前朝做辅政大臣,一个在后宫拿捏住小皇帝,若不赶紧把太后解决了,往后等皇帝能亲自理政了,哪还有你容身之地。”
魏钧摇了摇头,脸上带了抹傲色道:“娘亲大可放心,我魏钧能坐到如今的地位,靠得是军中威望,是杀敌护国的赫赫战绩,我若想稳固手中的权势,根本无需靠除去一个妇人来达到。”
公主见说不过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愤愤道:“好,看来我这个当娘的多事,枉做小人了。”
魏钧叹了口气,倾身按住公主的手柔声道:“知道您是为我打算,可娘亲也该明白,我之所以愿意接受辅国之位,不是因为忌惮谁,而是为了魏氏的名声,不想落得个乱臣贼子之名。太后也好,苏相也好,根本不可能挡得了我的路。”
公主皱着眉一摆手道:“好,那咱们不说这个。你那将军府建成也有几年了,究竟什么时候给我娶个主母回去,这件事总是我这个做娘的该管的吧。”
魏钧一听这事便头疼地按了下额角,无力地听着公主继续念叨着:“昨日送到你府里的画像你看了没,兵部尚书的嫡孙女,出了名的貌美贤淑,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能与你匹配……”
魏钧模糊地回忆起,他昨晚回房后,随意看过一眼的画像。那画上女子确实生得美,哪怕只是安静地呆在画上,也能看出倾国之色。可在他看来,总像缺了些什么,到底不能令他动心。
心思再一转,便歪到了小太后身上,他自知不该,也拼命告诫自己,太后与他梦中女子,不过是容貌相似而已,可公主接下来的话便再也没听清。心思随着车辙一路颠簸,直至停在了将军府外,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眼正等着他回话的公主,随口应了句:“知道了。”
半个月后,芜国的首领听闻大越新皇登基,便带足了进贡的物品和使臣前来京城觐见。
芜国一直都以游牧为生,自从一支部族在大越边城抢劫商队尝到了甜头,此后便常年在边关作乱,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直到魏钧领着一支铁骑直杀到草原之上,打得芜国闻风丧胆,最后由王族出面俯首称臣,甘愿做了大越的属国。
这次芜王专程领着亲信来拜见新帝,可见对大越的尊敬。可当他在奉文殿里,看见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竟是这般年幼,心头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他进宫前就听闻太上皇失踪足足一月有余,如此看来,大越如今的皇权只掌握在这个小男娃手里,他低头转动狭长的眸子,被按下许久的野心,忍不住就活络了起来。
可刚一抬头,就撞见坐在皇帝身边,坐姿如战神一般的魏钧,吓得他立即将那点心思给咽了下去。
可怜的芜人实在是被魏钧打怕了,只要魏钧一日驻守大越,哪怕皇帝是个襁褓里的娃娃,他们也只敢规规矩矩奉上进贡的礼品,俯首以其为尊。
当晚,小皇帝在甘露殿里设宴款待芜王和其使臣,由几位心腹大臣和祁阳王作陪。苏卿言担心小皇帝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便以太后的身份陪皇帝坐在一处。
可到了宴席开始时,无论是大臣们还是芜王,全围着魏钧敬酒恭维,倒把小皇帝给冷落到一边。
苏卿言从旁观看,发现魏钧喝酒有一样怪癖,他只斟自己随身带的酒囊里的酒来饮,说是行军时留下的嗜好,只喝得惯这一种酒,别的酒全不爱碰。
其余人自然是依着他的意思,一杯接一杯地敬他,苏卿言看了会儿,默默感叹道:魏将军果然是魏将军,喝了这么多竟连一点醉意都无,倒把憋着灌他的人全喝得东倒西歪。
等她转回目光,就看见小皇帝垂着头,颇有些闷闷的神色,便笑着对他举杯道:“陛下可敢饮酒?”
小胖子撅着嘴,执拗劲上来,一把抢过酒杯道:“以往父皇在的时候,我陪他喝过不少次呢。”
他想起父皇心里就更闷,仰脖就把那杯酒全灌了下去,苏卿言默默叹了口气,也陪他饮尽一杯。这时,芜王总算想起这位小皇帝,忙领着使臣过来,举着杯弯腰道:“臣等,敬贺陛下登基。”
小皇帝没见过这阵势,怔怔举起酒杯又灌下去,一群大臣见小皇帝喝起了酒,便也举杯过来敬,可苏卿言看见小皇帝喝了两杯,肥下巴已经不住地往下点,神志都不太清醒,忙举起杯道:“就由本宫替陛下喝吧。”
众人原本只当她是逞强,可见她连干了好几杯还面不改色时,各个心里都犯了嘀咕:这太后酒量深不可测啊。
苏卿言一副女中豪杰模样,端着酒杯一杯杯往下灌,眼神往外飘动,发现魏钧远远站着人群后看她,黑眸里装着些探究和……钦佩。
她揉了揉眼,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她有什么值得魏大将军钦佩的。边想着,随手又喝干一杯。
最后,太后一人把芜王和使臣全喝趴下了。
芜人向来善饮,这次芜王本想着把魏钧灌醉讨回些场子,谁知竟连个女人都喝不过,最后被人架着肩抬出去时悲愤地想着:“大越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不光将军可怕,连太后也可怕,还是躲回草原好好放羊吧。”
款待的客人被喝跑了,大臣们也纷纷散了席,苏卿言这才觉得脑袋有点晕,魏钧竟还没有离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走到她面前,笑得俊逸:“太后可否陪臣喝一杯?”
苏卿言见他走过来,吓得酒立即就醒了一半,忙拾回太后的仪态,嘴角扬起合适的弧度,举杯道:“敬魏将军。”
可酒还没放到嘴边,旁边的小皇帝眼一闭、身子一歪,直朝她的胳膊砸过来。苏卿言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钧已经飞快放下酒杯,单手撑起小胖子近百斤的身子,再上前一步,面不改色地将小皇帝给抛到自己手臂上。
他靠过来时,苏卿言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阳刚气息,竟让她莫名有些想脸红,再转头时,小胖子已经被魏钧抱在怀里,睡得十分安稳。
她偷偷瞥了眼魏钧手臂上凸起的肌肉,正被小皇帝的肥脸蛋枕着,令他舒服地咂摸了下嘴巴,不由得心想:以往总嫌弃武将太过粗鲁,这时倒是显得十分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