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中旬,夏子熙打算结束北巡,携后妃及百官回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却突然有消息传来,乌恒可汗野利箴率大军进犯。朔州地处颍川,颍川所属下已有十十几座城池被乌恒占领。
乌恒崛起于草原,祖先是游牧进组,历来军队以骑兵为主。夏子熙接到消息的时候,方圆几十里内没发现乌恒军队,可一旦与乌恒军队碰面,要撤退就来不及了,夏子熙处于安全考虑,还是退回了朔州。
就在返回朔州第二天,乌恒大军压境,朔州被围。
夏子熙诏令各郡县发兵救驾,又暗中遣使到乌恒营中面见乌恒可汗,向乌恒可汗许以重金,劝其撤军。朔州城军民加起来共计二十余万,城中粮草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情况并不乐观。许多民房被拆毁用来抵御敌军的攻城,敌人的数次攻城都被击退,但即便如此,以朔州的兵力能保住城池已是勉强。要让乌恒军队撤离只能寄希望于援军。
行宫里人心惶恐,每个人都被战火的阴霾压得透不过气,都盼着勤王之师尽快赶到。一旦朔州城破,百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她们这些皇族女眷,都会沦为乌恒的战利品和战争的牺牲品。
暮色沉沉,夏子熙来到欧阳姌宫中,对她说起几天前派去的使臣至今还没返回,眼中渐渐浮出一种欧阳姌从未见过的彷徨。
“姌姌……”他握着欧阳姌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朕是野利箴,也不会退兵,等攻下朔州,城里所有财物都是他的,他怎会对朕的条件动心?”
欧阳姌的心情并不比夏子熙轻松,晚风从窗口吹进来,花的香气混着夏子熙身上的龙涎香,沉郁得让她感到压抑。她只能这样安慰道;“皇上不是还诏令各郡县出兵了吗,乌恒是大燕的手下败将,这一次,我们的讲师也一定能击败他们的。”
夏子熙合了合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朔州城破,他们有的会投靠乌恒,有的会拥立新帝,他们都有各自的退路,谁又会在乎朕的生死?”
欧阳姌明白夏子熙的顾虑,虽然皇亲国戚都随他到了朔州,但还有许多一直不在京城的远支皇族,这些远支皇族在平时不会威胁到夏子熙的皇位,但若逢战乱,皇帝及所有近亲皇族都被敌人一网打尽。为了延续社稷,远支皇族也能被拥立为帝。夏子熙的顾虑不是么有道理,就连她也不信没有武将会动这样的心思。
然而朔州被围,关系到的不只是夏子熙一人的生死。她不愿相信所有武将都如夏子熙想象的那般不堪。
“臣子有忠有奸,一旦朔州城破,天下必将大乱,内有奸佞争权,外有乌恒入侵,到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但臣妾想,天地之间,总有一些人是以苍生大义为重。”欧阳姌一字一句的说,她突然想起一人,“靖北侯在潼关镇守,收到诏令后,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城中的粮草能供应一个月,从潼关到朔州不过十几天的行程。靖北侯在战场上数次击败乌恒,乌恒对他恨之入骨,他没有理由投靠乌恒,何况潼关并没有宗族的封邑,他也无人可拥立。”
夏子熙的眸光比之前有所缓和,却依然带着一丝忧虑,“成浚的确是最可信之人,只是,一旦他再立下战功,朕以后要收回他的兵权,就更难了。”
欧阳姌的心颤了颤,如果夏子熙怀疑的是别人,她一定不会不会劝解。可成浚曾受她父亲提携,还助她铲除苏氏。如果夏子熙对成浚生出猜忌,欧阳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她勉强一笑,分辨道;“靖北侯对皇上忠心耿耿,不会……”
夏子熙打断她的话,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的笑;“我朝的□□皇帝也曾是前朝的忠臣。”
欧阳姌一时无语,大燕的□□皇帝的确是前朝的臣子,因战功显赫手握重兵,□□的庙号是后人追封,他本人生前并没有称帝,而他的长子在他去世后迫使前朝末帝退位,大燕江山的序幕就是这样拉开的。
沉默间,她渐渐感到夏子熙看她的目光愈发阴沉,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忽听夏子熙淡淡的说;“朕听说当年成浚还只是一个守城士兵,第一个提拔他的人就是你父亲。”
欧阳姌一惊,站起身,按下紊乱的心绪,看着夏子熙平静的说;“臣妾冒昧,敢问皇上突然提起家父是何用意?成浚的爵位还是皇上封的,现在敌军压境,皇上怎能在这个时候对臣子生出猜忌,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夏子熙的脸色十分阴沉,冷冷的说;“你不必为成浚紧张,朕直达成浚现在还是大燕的忠臣。朕只是突然响起来,去年朕派到乌恒的使臣受到野利箴隆重招待,可乌恒的使臣来到京城,你说乌恒是大燕的手下败将,朕亲自召见有失身份。现在野利箴趁朕北巡亲率重兵来袭,难道不是因为当初朕对乌恒太过轻慢?”
欧阳姌的肩颤了颤,只觉得眼前的夏子熙十分陌生,他竟是因为这件事怪她。这个人不到薄情,对朝政也是这样没有担当。
她的哞光微闪,态度孜然是不卑不亢的,“战败国和战胜国岂能平起平坐,这不也是皇上的意思吗?何况当年是乌恒主动入侵犯大燕国土,杀我大燕百姓,皇上和野利箴将平等又将为保家卫国牺牲的将士置于何地!何况帝王的态度真的重要么,当年大燕国弱的时候,每隔三年就要将皇室公主送到乌恒和亲,并赠与大量金银财物,可乌恒对边境的侵扰从来没停止过,后来还是因为大燕国力强盛,在战场上打败了乌恒,乌恒可汗才知收敛。如果皇上信不过援军,臣妾还有个办法,您可以不必理会我们这些女眷,亲率精锐之师突围,回到京城掌控大局,就不用担心将领们各怀鬼胎,做任何对您不利的事了。”
“你说什么?”烛光下,夏子熙的面色越来越冷,他站起来,冷冷逼视着她;“欧阳姌,你让朕亲自冲锋陷阵,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欧阳姌笑了笑,面无表情地说;“皇上万金之躯,自然不能像将士们那样冲锋陷阵浴血杀敌。不过此处是北疆,一旦乌恒兴兵来犯,这里就成了是非之地,皇上只是要避暑游猎,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说到底,今天的祸事都是因您而起。”
“你放肆!”夏子熙怒喝道。
欧阳姌看着他扬起的手,并不躲闪。守在门口的墨岚听到室内的声音,及补充进去,跪倒在夏子熙面前,连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夏子熙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终究没有落下,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离去。
欧阳姌呆呆看着前方,墨岚摇了摇她,“娘娘,您怎么将皇上惹怒了啊?”
欧阳姌缓过神,跌坐在榻上,叹了口气,抓住墨岚的手,喃喃地说;“墨岚,他怪我,他以为是我让他犯错。我只是让他看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可是我的那些话似乎又说重了。”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眉间露出深深的倦意,“虽然我刚才激怒了他,可委曲求全也许会真的被他当成罪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墨岚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当初欧阳姌被夏子熙误会冷落的时候,她也是束手无策,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的人,都太难了。
她只能这样安慰她;“娘娘不必担心,会有援军来救我们的。”当然,不是专程来救欧阳姌,只要解了朔州之围,所有人就都得救了。
欧阳姌点点头,“成浚一定会来的。”纵然她不敢保证成浚的人品,但站在成浚的立场上,他和夏子熙的利益还是一致的,不管以后他是否会成为功高震主的权臣,只有解了朔州职位,才能凭借战功得到更高的官位和权力。
以后的几天,夏子熙没来过欧阳姌宫里,也没去看望过皇后和其他嫔妃。自从朔州被围,宫里的侍卫比过去增加了一倍。上至后妃下至宫人都不能出宫,后妃的家眷也不能入宫看望。不管宫外发生什么事,不经夏子熙的允许就不会传到后宫。
欧阳姌终日呆在宫里,听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也不敢让墨岚冒险出宫打探。
今天是朔州被围的第十一天,夜幕四合,欧阳姌在梳妆台前枯坐,门口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明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射出刺眼的金光。
欧阳姌怔了怔,室内的宫人跪了一片,她缓缓起身,见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动作比起平时有些迟缓。
她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他走到她的面前,那样复杂的神色让她感到更加不安。
夏子熙走到她身边,她别过头,避开他的注视,只听他命令左右道;“都下去吧。”
室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欧阳姌缓缓将视线移回,看着他英俊却十分阴郁的脸孔。
“朕见过乌恒使臣了。”夏子熙再次开口,声音幽沉。欧阳姌的心颤了颤,听他继续说;“野利箴向朕提出了退兵的条件。”
“什么条件?”欧阳姌顺着他的意思,问。
“他除了索要重金,还向朕要一个人,一个他在朔州城破后得不到的人,他要朕亲手将那个人交给他。”夏子熙深深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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