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沈长歌的瞳眸,不由的暗了一暗。
……
夜已深了,乌蓝色的夜空中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堂门口处摆放着的两支四季棠静立在院中,被夜雾染了层薄薄的霜气。随着熙儿下去片刻,很快一道身影穿过了内苑的月门,朝着这处大步行来。步入堂内,被室内的光映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在堂内稍一站定,他静静朝着堂上一礼,含笑静道:“孙儿长歆,给祖母请安,给长公主请安。”说着跪下,叩了两首。
站在一旁的角落,临霜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在他的身上。
跪立堂中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身姿挺拔,英姿飒爽,一身黛墨色的衣装,衬得他气质沉熟稳重。他看着年龄不大,大抵同沈长歌不相上下,从他身上所透出的气息也与沈长歌及似,只有那一双狭长轻佻的眸,微笑之时,总令临霜觉得有些隐约的妖冶之气。
老夫人啜着茶,闻言落了茶盏,看了看他,道:“你起来吧。”
“谢祖母。”他道了谢,利落地起了身,重新站得笔直。
“你母亲的病,如何了?”老夫人旋即问道。
“回祖母的话,已好很多。母亲适才本想亲自来向祖母请安,但实在行止不便,才令长歆孤身一人前来。”
“你母亲既还病着,你该一直守着便是,何必又麻烦一趟过来中院。”
“初一乃斋日,长歆业已久日未见祖母,当与祖母请安。”
“你有心了。”老夫人叹了一声,视线一瞥,又道:“正巧,歌儿也在这儿,他那紫竹苑跟西院临近,等下你们可一起归回。”
沈长歆微顿,转头,看向沈长歌。
“二哥。”沈长歌最先开口,唇线微抿,笑意却极淡。
“三弟。”沈长歆旋即也微微一笑,目光无疑一瞥,却望见了他身后的一人。
他的视线不禁轻轻一凝,片晌道:“这是……”
沈长歌眉心无声微蹙。
“这是歌儿的新侍读。”还不及他开口,座上的长公主已然说道:“临霜,这是二少爷,向二少爷问安。”
临霜定了定,缓缓向前,福身一礼,“奴婢见过二少爷。”
沈长歆仿然恍悟,目光却仍还是一直望着她。
沈长歌悄无声息将她掩到自己的身后,道:“二哥,长歌尚还有事,二哥若尚还要在此逗留,那恕长歌便先回了,望二哥见谅。”
他淡淡讲完,含歉向他微一颔首,后又朝向堂上恭敬一礼,带着临霜向门外步去。
沈长歆没说什么,主动避开道路,看着两人自自己面前走过,视线落在那个女孩儿的背影之上,若有所思。
·
回去的路上,沈长歌一直沉默。
临霜看得出沈长歌的心绪似乎不大好,本想问他关于内苑之事,但看他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闭口保持了缄默。
第二天,临霜起得很早,等她出门去前屋用早膳时,沈长歌已经出了门,仅留安小开一人。临霜兴意阑珊,用过膳,没有再同安小开久聊,早早回房间补习书文。
因知晓明日要伴沈长歌进学,临霜虽兴奋,心下却还是有些没有着落,虽然沈长歌对她进学一事风轻云淡,但他越是淡然,却越令她担忧届时出了差错会惹出笑话。临霜想了又想,书卷也读不下了,干脆起身到西院去寻彩月。
公府二房四少爷沈长昱居西院青岚苑,临霜走进的时候,彩月正在院内晒纸。
见到她,彩月又惊又喜,索性趁着眼下的时机教她辩纸。
不同的纸墨的用处也是有所不同的。
例如作画同书写、或印书与临摹,所用的纸张墨水都各自考究,不尽相同。如若用得适宜,所出的书画效果也定然事半功倍,反之则反。
将十余种笔墨纸砚罗列在桌前,彩月一一为她讲述。
“这种是雪宣。”轻捏起其中的一种,彩月道:“这种纸较白,多是经过漂染的,且薄厚皆宜,落了水墨不易晕染,所以平常较适合写字,也适宜作些人像画。”
“这个是薄宣。”她又拿起另一种,“这种纸多是原色,且薄,落墨即洇,所以不能用来写字,但是作水墨画的效果是最好的!”
她执起笔,略沾了沾水墨,向薄宣上轻微一点,只是笔尖触纸那一小点,纸上立即晕开了一片墨色,仿佛晕开的一朵暗色墨云。
临霜惊讶。她自小用来习字的都是方砖沙土,对她而言,纸向来是贵重且奢侈的,更不知竟也要分这样多的类别。
彩月巧笑,推开雪宣与薄宣,继续叙述,“一般少爷们在太学里常用的也就是雪宣和薄宣了!雪宣居多,但是书画课还是要用薄宣的。当然,除了这两种宣纸,还有其他的几种。例如麻纸、棉纸、竹宣、硬黄……”
她一一又将另几种挑出,摆放在临霜面前,认真叙述了作用与功效,换上墨砚置在案前。
“除了纸以外,平日少爷们用的墨也有很大的讲究的,我们平常见的多是水墨,易洇,且色彩深浓,最适合写文书画,但其实,还有油墨、烟墨、焦墨等,油墨自不必说,我们平日见的彩画便是油墨画的,烟墨颜色淡,适宜配合雪宣,而焦墨较干,且笔触深,落纸不易更改,所以多是用来固画所用的。”
临霜看得眼花缭乱,心里飞快的记下,又不断不断地来回复习。
看到她的样子,彩月忍不住乐,戏谑道:“左右不过几张纸,差别也不大,你怎么就能紧张成这样!”
顿了顿,她干脆直言,“罢了,明天太学辰时至巳时是策论课,巳时至午时是诗文课。下午未时至申时是骑射,申时至酉时是书画,你只要准备六张雪宣、三张薄宣、丹、黄、蓝、黛四色油墨,二两焦墨,以及常用水墨便好了。”
临霜一怔,见她飞快从纸墨中挑索出几样,列在她面前。
脑中飞快运转,水墨雪宣是由于诗文策论,油墨薄宣是书画,焦墨是……她忍不住赞叹,“彩月,你真厉害。”几乎想都不用想,便能知究竟要备什么。
彩月摆手,“嗨!这算什么厉害啊!我不过是跟四少爷久了,等你跟三少爷跟上了一段时日,闭上眼都知道这些是什么!”
·
复一日,临霜依言伴沈长歌进学。
按照彩月所说的,临霜备好了笔墨纸砚,又再三检查完好,方才放心走出房门。
步出门的时候,沈长歌与安小开已候在门外。
太学较其他私塾进学的时辰一向较早,民间普通私塾,晨课多半设于辰时三刻,而太学仅在辰时便要入学修习。定国公府虽也处京州,但同太学的路程却颇为绕远,故每一日卯时四刻左右,便要自府中启程。
没有来得及认真用膳,临霜带好了书文纸墨,随着沈长歌与安小开出了门。自偏道方出东院的正门,便见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候着沈长歌进了车门,直到确认他坐稳了,安小开摆摆手,令车夫启程。
天色方明,朝阳熹微,路上行人稀薄,马滑霜浓。
临霜伴在马车的一侧,边走边望着周遭街景。这还是她进入公府之后,第一次走出公府。望着周围的红墙高巷、商铺作坊,第一回有了胸中的激荡之感,心情都不禁飞扬起来。
没过一会儿,安小开笑嘻嘻凑过来,低声道:“嘿!临霜,我看你今天早上吃的少,特意给你多揣了两块饼,你拿着吃吧!”
他摊开手,掌中果然有两块小饼,用油纸包裹着。
临霜笑笑,看了看那饼,道:“谢谢你!小开。”
便在这时,车舆内传出一声叫停,马车缓缓停下。
车窗帘掀开一角,沈长歌清隽的脸庞从中现出来,向外轻轻瞥望了一眼,唇角微然轻漾。
“临霜。”
临霜微微一愕,抬头。
“上车。”
第47章 太学
“什、什么?”
临霜闻言愣住了, 一时没敢动作。
“上车。”
沈长歌又说了一遍,撂下窗帘,不由分说自车上迈下来, 向她示意, “这里离太学还有一段距离,且要走一会儿。你不要走路了, 上车。”
临霜有些犹豫,愣愣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安小开, 讷讷道:“可、可是少爷, 这不符合规……”
这不符合规矩。
“在我紫竹苑里,规矩都是我定的。”不等她说完,沈长歌已然截口, 面带微笑却不容置喙,“快上去。”
似乎没有回绝的余地。
临霜顿了一顿,应令称了声是,慢慢迈上了马车。
倒是安小开有些错愕, 眼见着临霜上了车,想了想,不禁也凑过去, 笑呵呵问:“少爷,那我是不是也——”
“你去赶车。”淡淡丢下了一句话,沈长歌没有理他,转身回了车厢。
安小开被噎了一下, 郁闷了,摸了摸后脖颈,愤愤嘀咕,“哼,见色忘友,喜新厌旧……”
……
坐在车上,临霜一直低埋着头,只觉分外的不自在。
这个马车的车厢不大,却也不小,就这样并排相坐,以临霜或沈长歌的身量,足可以挤下三个人。然而许是沈长歌坐惯了中间,自一上车起,便径直坐在了中央的位置,他一人占了两位,直将临霜挤在角落,蜷缩着静贴着车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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