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阳光下,少年的面庞颌角分明,疏冷间又隐约蕴着些许温和。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他略怔了下,看她一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禁些微笑了,“怎么?你不愿意?”
“没——”她恍然反应过来,立即摇了头,道:“奴……奴婢,奴婢愿意!”旋即又惊喜地鞠了一礼,“临霜谢三少爷!”
沈长歌轻轻“嗯”了一声。
“少爷。”
一个少年小厮悄悄靠近,向沈长歌低言,说是老夫人已在寻他了。沈长歌应了声,侧眸又望了临霜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朝着正堂走去。
“奴婢恭送三少爷。”身后的临霜乖顺躬身辞礼。
脚步停了停,沈长歌回眸望向她,本不欲说什么,然视线巡了巡她单薄的衣衫,略一斟酌还是开口,“你快回吧,不用送了。小心衣薄染了凉。”
“是。”临霜敛了敛首。
原地立了片刻,她抬起头,便见那道身影已经去远,渐渐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第16章 二等
临霜回到藏书阁时,秋杏正坐在小桌前,对着幽烛缝绣着什么。临霜本不欲打扰她,但想了想,终还是凑过去,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
秋杏开始仅是同她闲聊,可聊着聊着,思绪便被吸凝住了。她听她说着自迷林湖到恢名的所有经过,待她讲完,立即理了理思绪,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你说,你今天偶然救了小少爷?”
“嗯。”正对着秋杏又亮又大的眼,临霜点了点头。
“你说,你还看到了长公主和老夫人?并且长公主和老夫人也知道了你救了小少爷?”
“嗯……”
“你说,你还碰到了三少爷?而三少爷,就是上次在马厩帮了我们的那个少爷?”
“……嗯。”
“三少爷还允许你名字改回临霜?!”
“……”
眼见着秋杏两眼放光,临霜心中有些不安了,不自觉退了一步背住墙,讷讷道:“……嗯。”
“啊啊啊啊啊!!”
只闻秋杏骤然爆起尖叫,像讶异又像是惊喜,几乎兴奋极了,撇开绣帕上前拥住她,“临霜!你这是要发达了呀!”
“……你说什么呢?”临霜一头雾水,悄声无息地推开她。
“你傻吗!”秋杏的脸色红扑扑的,粗咧咧倒了杯茶,递给她,“你看,你救了小少爷,长公主和老夫人夸赞了你,三少爷问了你的名字,还亲自吩咐让你改回原名!临霜,他们这是要提拔你呢!我觉着,你就要被调在家主的房里了!”
临霜只觉她这话无异于天方夜谭,小口啜着茶,随意“唔”了声,并未放在心上,“怎么可能。”
“你这个呆子,居然还不信?”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秋杏眸光转了转,“不信我们立个赌,你等着,我说的保证是真的!”
·
秋杏的话,在当晚便得到了证实。
当天傍晚,翠云自晚膳时方才从前院归回,却并未同她们一同用膳,只吩咐着临霜膳后去她房中一趟。临霜还未动什么声色,秋杏已在一边止不住地挤眉弄眼,被临霜一眼瞪了回去。
用过晚饭,临霜依令来到翠云的房外,轻叩几下房门,“姑姑,是我,临霜。”
翠云应声令她进门。
翠云的房间是一间独室,与其他小丫鬟门的房间挨连着。似她这般品级的姑姑,虽并不能同家主一般住得雕绘华丽,但也可独居一寝。然而翠云一向节俭,旷大的屋中仅有一桌一榻,连喝水的茶壶都是经年古旧的,边角磨得发白,已不知用了多少年。
临霜走进去时,正见翠云坐在屋中,幽淡的烛光将整个屋室晕得昏黄,相较平时,桌上还多置着一个包裹。
临霜朝她见了礼。
翠云微笑,与她简单叙了几句,后将那个包裹推到她面前,道:“打开这个。”
临霜迟疑,依令打开来。
包裹中的是两件新衣,青衣雪衽,月白裙摆,临霜认得,这是二等婢女的服制。衣上还搁着二两银钱,铅锭崭新。
临霜不解,望了望翠云。
“这是老夫人赏你的。”翠云笑道:“老夫人说了,你这孩子机灵,长得也好,看样子也读过书,做粗使实在委屈了。今儿起做个传话的二等也好。不过如今各院刚补调好人,所以让你先在藏书阁做着,待来年,再把你调到前苑去。”
临霜怔了一下,一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姑姑,临霜就想在藏书阁,哪里都不去!”
她这话倒真是出自本心,一来这里她可读书,二来,她是真的不愿侍候家主。
人与书相及,到底书是死物。少了人事,也避免许多争执。
翠云却笑了,道:“傻孩子,这种事,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哪有往外推的?我知道你性子淡,也不愿与别人争什么。但能侍候家主,多在家主面前混个熟面,到底是好事。且不说别的,就是未来,等你大了,多攒些银两为己赎身,或是许配个好人家,都是好的,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不由分说将包裹塞进临霜怀中,又细细嘱咐,“说实话,我在这书阁也掌事了几年,你算得上是我见的条件最好的丫头,不说旁的,便我独见,就该入家主的苑阁里。此番不是我不留,而且若为你考虑,就不该留你。你的路还长着,你得仔细想想你未来的生活,早做打算才是。”
临霜执拗不过,只能接应下来,又浅谈了几句,慢慢步出房门。
……
一开门,正对上一直藏在门外偷听的秋杏,临霜吓了一跳。
见到她怀中多了一个包裹,秋杏的眼睛都不禁亮了光,忙一溜随在临霜的身后,满心的好奇,“怎么样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老夫人赏了什么?我看看……”
她轻手一掀,望见包裹中青色的一角,登时喜上眉梢,“二等!临霜,他们是不是给你调到家主的苑阁了?是谁的房啊?长公主?还是老夫人?或者……是小少爷?三少爷?!临霜,是不是三少爷啊!”
临霜无语,戳了下她的额,戏谑,“少爷少爷,你就知道少爷!是不是又思春啦?”
秋杏“哎呦”了一声,揉着额头,气鼓鼓瞪她一眼。
两人说说笑笑,正向着寝屋的方向走,路过月门前,忽闻门外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正在争执着什么。就着月色,只见门外有一道小小的人影,似乎是一个女孩子想破门而入。然而门外小厮一直拦着,说什么都不肯她进。女孩有些急了,滞在原地焦急地跺了跺脚,干脆坐在门口哭了起来,任由小厮如何拉扯都不肯起身。
两人本没打算理会,恰见两个同院的丫头边摇头边走进来,鄙夷地念叨,“……真是的,后院的阿猫阿狗也想进藏书阁,也不看看藏书阁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
“可不是,一会儿惊动了翠云姑姑,有她好受!”
秋杏好奇问,“那边发生什么了?那么吵?”
一个女孩停了一停,“没什么,一个后院的丫头,自称是什么方啊圆啊的,一来就开始哭,说要寻人,问寻谁,只说寻什么临霜。我们院里哪有叫什么林呀霜啊的。赶她走,她又不走。真是……”
秋杏和临霜反而愣了,对视一眼,突然想到什么,异口同声。
“阿圆?!”——
再顾不得什么,二人立即朝着月门处行去。
·
那女孩果然是阿圆。
毋庸置疑,阿圆是哭着来的,心态情绪自然不大好,到了藏书阁又与他人起了争执,心绪更是糟糕到了极点。秋杏与临霜猜测她是受了欺压,这个念头在临霜看到阿圆那一双手的时候,心下便立即笃定了。
在临霜的印象里,阿圆的手一直白白嫩嫩的,跟她的名字一样,圆圆微胖。她天生好皮肤,虽长得不出挑,但脸颊粉白细腻,加上爱笑,倒也透着女孩纯真的可爱,便连手也生得如脸颊一般细嫩。然而此刻,她那一双嫩手却满是疮痕,皲裂的新伤碾着旧伤,粗糙而可怖。
临霜和秋杏望见不禁心口一跳,立即取来伤药,边替她擦伤,边听她叙述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这几日,湘月一直频繁地往浣衣苑跑,说是得了二房二夫人的命令,命浣衣苑的婢女们洗些褥单衣裳。其实这本没什么,但问题的关键,便是那些褥单与衣裳,都乃是上好的冰蚕丝所制。
临霜自小生在乡村,连那冰蚕丝是什么都压根不知道,但之前尚未分院时,她们这些小丫头常被浣衣苑的婢女支唤洗衣,倒也有些许了解。据说这冰蚕丝乃稀匹,极其难得,是由最上等冰丝所织制,丝缕细腻轻薄,似蚕丝而非蚕丝,便连最上等的蚕丝都无法比拟。最关键的,是这以冰丝所织制的布匹,自来便带着凉意,以它所制成的褥单与衣衫,更是为夏日消暑的佳器。
冰蚕丝量少难存,千金难求,即便是金碧华奢的公府,各院的数量也极其有限。府内的下人多知晓这丝布的贵重,平日保存与利用都格外小心。说来这冰蚕丝虽贵,但却尚好存留,仅需密封阴干凉爽处即可。但这丝布的清洗工序却繁琐复杂,啰嗦不说,最关键的,是必须以冰水进行浣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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