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做法虽然于理不合,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毕竟新帝的年纪当真是太小,而且这次登基说起来也算是赶鸭子上架,新帝之前并无接打理过任何政事。
除了这件事情,周煜对于前两天自己被生母郁氏囚禁逼宫的事情也没有隐瞒。他曾经犹豫过,可最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公布与众。原因无他,因为他确实找不到他那弟弟周昶。
他原以为那天郁氏的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她可能是真的将周昶给藏了起来,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派人已经找了整整三日,却还有没有半点周昶的消息。他像是销声匿迹的一般,竟无半点踪迹可寻。
异于常理者为妖,周煜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决定将此事托盘而出,全城通缉暄王周昶,以谋反之罪。
这一次周煜的预感倒是很准确,两日之后,西北边境传来加急消息,暄王领兵朝京城打了过来,以新帝年幼并无理事之力的名义。
战报承上来的时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天,周煜正在太极殿里休息,他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在听到自己那个亲弟弟起兵的那一刻,周煜是不解的,一个空有爵位并无半点实权的亲王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兵马竟叫他有本事如此猖狂赶起兵进京。
他一方面派人下去继续查探叛军那边的情况,另一边又叫人去把偏殿里的郁氏给领了进来。
“周昶起兵造反的事情你可知道?”郁氏被人推进内殿后,周煜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同时细细的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果然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惊讶,反而有些得意洋洋。
“哀家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郁氏的语气颇为挑衅。
周煜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他的脸上甚至都无法做出任何的表情,只淡淡的说道:“他这是造反。”
郁氏却不以为然,看着床上那个形同枯槁的儿子,眼眸中光彩越甚:“昶儿若能打进皇宫来,那就是他的本事,皇位是给有本事的人坐的,而不是给那黄口小儿胡闹的。”
说道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周煜的眼神更是揶揄,“你以为,你坐上那把椅子的时候又有多名正言顺呢?”
周煜在短暂的沉默后,用有些冰冷的声音又叫人把郁氏给带了下去。他知道郁氏不会透露出半分又用的消息来,与其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消耗自己有限的精力,还不如自己派人下去查。
他随后又立马叫人去把姜正则给请进宫来,他屏退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心腹李有才,仅留在自己同姜正则二人。
“大将军,宋景行还有几日才能回来?”把宋景行赶出京这件事情,周煜是后悔的,他现在甚至已经不敢阖眼,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他强撑着身子就是想再见宋景行一面,还有一些事情他想要亲自交待给他。
“回太上皇,快的话,约莫明天夜里许是就能到了。”姜正泽如是说。
周煜微微勾了勾嘴角,气息十分孱弱:“大将军,我怕是快要不行了,我以为我能等到他回来的,现在看来,怕是不一定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交待给你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吃力的紧,大口的喘着气。
“太上皇洪福齐天,定能等到右相而归。”姜正则跪了下来,垂首说道。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种虚头巴脑的话也不用说了,直接说正事吧,你且起来。”
姜正则闻言站了起来,他看到床上的周煜正挣扎着想起身,连忙上去扶住他。
周煜指了指床里侧的一方软枕,示意姜正则把他脑下正枕着的那个玉枕给抽走换一个。
姜正则抽走那方玉枕,又把软枕垫好。
“砸了它。”周煜说道。
姜正则的手里还拿着玉枕,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砸了这个玉枕。”周煜重复道。
姜正则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是最服从命令的人。他后退几步,看了看自己与床榻的距离,似是觉得不够远,又往一旁走了走,几乎退至墙角才将手里的玉枕往脚下一掷。
他自觉没用太大的力气,可玉枕的在摔下去后碎片却迸裂的满地都是。
姜正则耳力敏锐,在玉器的脆响中他敏感的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声音,似是金属的声音。
他的目光朝地上寻去,果然看到那些碎片中躺着一枚颜色不一的东西,这个东西他认得,他不光认得,且曾经握在手中好几年。
“将军把虎符收好吧。”周煜知道他已经看见了,便出声提醒他。
姜正则弯下腰,从玉枕的脆片中拾起那枚兵符。明明是一枚小小的东西,却似千斤般沉重,明明是个触感微凉的物件,他拿在手中却直觉得烫手。
手臂不自查的有些颤抖,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重,他一步步走回至床榻前。
“太上皇……”他开了个头,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将军且将此物收好,在宋景行回来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东西在你这里。等到有一天,忞儿大了,能自己执掌政事了,能被百姓爱戴了,你再将此物交还与他。”
周煜这是在交代后事,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决定相信姜正则,且如今也只有相信他。他辅佐了自己的父皇,辅佐了自己,那也一定能辅佐好自己的儿子。
姜正则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份信任太重太重了,他肩上的胆子也太重太重了。
周煜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说出来什么场面话来,只叫他将东西藏好,便叫他退下。
这一夜周煜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待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竟已是翌日傍晚时分。
他觉得有些口渴,动了动嘴唇,唤人给他喂水。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颤巍巍的用手臂支起上半身。
“太上皇?!”李有才端着水进来,看见竟周煜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惊讶的连手中的碗都摔了一地。
“您这是好了?!奴才马上就去叫太医来!”李有才激动不已,咧着嘴当即就要拔腿跑出去喊人。
“站住。”周煜叫住他,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嘴角还勾着一抹苦涩的笑。“你去把贵太妃给请过来吧。”
李有才心里高兴的很,也没多想,他知道自己这主子有多宠爱淑尤,只当他是想将自己好转的消息第一个告诉她。
李有才转身要走,又停住了脚步问道:“那太医还要请吗?”
周煜淡淡一笑:“先去把贵太妃请来你再去叫太医来吧。”
等他一走,周煜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收了回来。好转吗?他摊开手心,又用力将手掌慢慢收拢,是回光返照吧。
“太上皇!太上皇!右相回来了!”李有才前脚才刚走不到一刻钟,一个小內侍急急忙忙的进太极殿,跪在外间朝里面大声禀报着。
☆、第 88 章
宋景行来到太极殿的时候, 淑尤也在里面, 但其实她并未比他早到多少。
周煜和淑尤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內侍也是这时候进来通报的, 说宋景行已经到门口了。
宋景行进来后径直走到周煜的床榻前行礼, 清风霁月的人许是因为日夜赶路的缘由,面色难得的显出一些疲惫来,下巴上竟也有隐隐青黑的胡渣。想来他一进京就直接赶进宫来,甚至都没时间回去打理一下。
周煜坐靠在床上, 可还是需要稍稍仰起头看着宋景行。
“一路可好?”他问道。
宋景行颔首,没有出声。
“可将夫人安排好了?”周煜复问。
“先送她回将军府了,她许久未见父母了, 待在那里我也放心。”宋景行说了长长一句话,与先前的那个回答倒是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本也没什么,周煜是已经知道他对姜思之的心意的。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宋景行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淑尤。在他进来的时候, 周煜并没有叫她退下, 而她自己在看清来人后也没提出要走。
淑尤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指尖拧的发白。原来当真是自己痴人说梦罢了。
周煜的目光下意识的越过宋景行朝他身后的人看过去, 心情复杂。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叫淑尤有所察觉。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牵强一笑。她走上前,立在宋景行的身侧, 欠了欠身:“不知太上皇叫妾来是有什么事?”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近,那么远。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那么近,那么远。
周煜的喘息声开始渐渐粗重了起来,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但依旧强撑着,将视线紧紧凝固在她的脸上,每一寸、每一分,他想把她的样子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子里,希望哪怕自己闭上眼,依旧可以记得她每一个鲜活的动作。
“尤尤,再走近一点,叫我好好看看好吗?”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可他还有没有看够。
淑尤向前迈了一小步,仅仅一小步。
“尤尤,我快不行了,我……”周煜心里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但此刻却如鲠在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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