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瞬间倾盆而下,暴雨如注,敲打着金瓦朱墙,哗啦哗啦的似要与帐间交缠的喘.息声一较高低一般。
屋内的动作终于渐渐轻了下来,可外面的雨势却不见小。
周煜搂着人,也不让她起身,似是疲惫不堪,在她耳边轻道:“莫要洗了,再给朕怀一个吧。”
感觉到身边的人力气不支终于沉沉的睡去,淑尤睁着眼盯着顶帐,没有回答这句其实并不需要答案的问句。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在大雨的掩盖下听起来模糊不清。淑尤睁开假寐的眼睛,静等着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一道白光闪起,透过了进来,雷鸣声紧接而来。床上的人敛眉,侧着脑袋观察着身旁的人,确定他没有被这雷声给吵醒。
轻轻的叩门声如约而至,淑尤小心的掀开被子下床,赤着双足走到外间,药已经放在靠墙的几案上了,一旁站着的宫人在黑暗中低着头只等一会儿赶紧将碗收走。
淑尤看不见汤药上冒着的热气,可指腹触及那温热的瓷碗叫她清楚的知道这药是才煎好不久的。
她顾不得烫,大口灌下,将碗搁置在宫人手中的木托盘上。
“尤尤怎么又大半夜起来饮茶?”
这道声音淑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刻却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般叫人听得胆颤惊心。合欢殿外又是一道春雷响起,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遭雷迎头劈下,脚底的寒意升起,淑尤僵硬着扭过头。
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中聚满了煞气。
这不是皇帝,这是阎王爷亲自上来抓她来了。
☆、第 81 章
淑尤看着周煜一步步的向自己走近, 她忍不住将身子向后缩, 可身后就是靠墙而放的几案,她无路可退。
是了,他是皇帝,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她自嘲般一笑,脸上的惧意褪去,美目微敛,嘴角边是满满的讥讽:“你没睡。”
不是圣上, 是你,也不是问句,是肯定。
周煜对上她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神, 心中抽痛,他将目光下移,地上是已经吓晕过去的宫女,一张托盘和一只倾翻的瓷碗。
他阖上眼, 试图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他脸颊颤动,牙根紧咬, 最终还是从齿间挤出话来:“来人!把太医令给朕叫来!”
合欢殿的烛火一盏盏的被宫人小心翼翼的点亮,内室被照的通火通明,恍如白昼。
太医令早在周煜夜间踏入合欢殿时就已经在附近的宫殿里候着了,从周煜传唤人到史太医进到内殿不过短短两刻钟。
看到史太医来的如此快,淑尤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他早就发觉了, 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今日?还是更早?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淑尤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她大方的伸出手,甚至出言阻止了史太医要覆在她腕处的丝帕:“不用盖帕子了,直接诊吧。”
将死之人,怎么还会在乎这些无关轻重的东西,淑尤的内心已经死寂一片,她只想早点解脱。
史太医不知所错,以目光询问着坐在一旁蕴含怒意的帝王。得了示意,太医还是将帕子盖上才开始诊脉。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便收回了手。李有才将那只瓷碗递了过去,瓷碗早已空了,可药香还在。史太医将碗心靠近鼻尖细嗅着,面色严肃,朝皇帝看去,抿唇摇了摇头。
纵使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这样真正意义上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周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同贵妃说。”周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
人撤去的快,顷刻间,偌大又华丽的内殿里仅剩他们二人。
淑尤斜倚在软塌上没有起身,周煜端坐在她面前的圆墩上也不出声。
外头的雷声整整响了近一夜,殿里的两个人也这样无声的对峙了许久。天将要明,周煜终于打破沉默。
“为何?”
只简短的两个字,却好似耗尽他一身的力气。只这样两个字,却是他的千言万语。
淑尤依旧懒洋洋的靠着,她眼眸转动,浅笑出声。她笑起来很好看,哪怕此时此刻,此般境地,周煜依然为其痴迷。
“为何?你竟不知?你当真猜不到、想不到吗?”她的声音空灵,幽幽的带着回声,“你把我带进这方不见天日的宫殿,可曾有问过我想不想?”
这个答案是周煜始料未及的,他不可置信,“你不愿意入宫?你若不愿意入宫,当年你为何不说?!朕岂会勉强与你?朕有多宠爱你你岂可知?”
淑尤没有立马作答,一双玉臂撑着软塌慢慢的坐了起来,她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与脑后,一头青丝垂泻而下,星眸点点闪烁,带着清冷的光,唇角却勾的是一弯嘲笑,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漠,妖孽如斯,莫过于此。
赤足踩于地上,踮着脚尖轻盈的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她的鼻尖挺翘,檀口呼出的气湿热的喷在他的脸上。
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又直起身子背过身去,娓娓道来:“当年你夺下帝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对一切怀的都是志在必得的心。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怎敢违逆于你。且你扪心自问,若当初我真的拒绝入宫,你真的会就此罢手?莫要自欺欺人了。”
周煜沉默,因他心知她说的没错。
“你宠我不假,可你说你爱我,我却是不信的。你爱我什么?你喜欢的不过是我这一张皮囊罢了。”淑尤的声调不自觉的拔高,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样的淑尤真的是自己这几年来一直耳鬓厮磨的那个人吗?这一刻,周煜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可明明自己是那么的爱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爱她的容颜,可他也爱她的一切啊。
周煜心下一片苦涩,近四年的时光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余光瞥及桌上的那只瓷碗,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他的情绪忽然间激动了起来,朝着背对他而站的淑尤扑了过去。他用力的攥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似他们之前每次亲热时的模样。
“那孩子呢?!纵使这么些年来你从未对朕动心!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狠心就那样拿了他去!淑尤!你好狠的心呐!”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像是棒槌一下下的往淑尤的心里砸。
淑尤哽咽了,可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我没有想过要拿掉他,失了孩子,我也很难过。”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颈间被大力的咬住,叫她痛呼出声。周煜用牙紧咬着那层细细的皮肉,顷刻间,口中就弥漫开血腥味。
淑尤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周煜松开牙,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他的唇上是殷红的血迹,在黎明之际,显得妖艳又诡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朕?!你是非要朕把陈太医带上来和你对质不可?”
淑尤原本柔和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凌冽了起来,一对柳眉剔竖,她咬着唇角,随即又松开:“你抓了陈太医?”
周煜笑的苦涩,浓眉微挑,表情十分玩味:“是啊,我抓了他,拷打他,他才给了我一张方子,是你初知自己有孕时叫他给你开的。”
淑尤紧盯着他的神色,在心中考量着他的话。
周煜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如死灰般松开了她的肩膀,颓然而立,用手向后撑着桌子,看着她眼神昏暗不明。
“朕该拿你怎么办?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的语气温柔,情绪似是平静了下来。
淑尤却把身子站的直直的,玉颈纤细绷紧,她高抬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你杀了我吧。”
周煜看着她觉得很好笑,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笑弯了腰,笑的他的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他伸手扶上她的脸,她蹙眉将头往后缩了一下。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他反手用虎口用力扣住她的下巴,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朕那么爱你!怎舍得叫你去死!朕不光不会杀了你!朕还会赏你!”
他手下用着蛮力,大手往下捏着她的脖颈,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在他手中轻易折断。
他的手大力一甩,将人推倒在软榻上,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不愿再叫她有机会再多在自己的心里剜上一刀,他背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在一脚跨过门槛时又收了回来。
没有将身子转回来,而是面朝着外头旭日东升的晨光。他终是没忍住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疑问,那最不堪的想法,哑声问道:“你,可有背叛过朕?那个孩子……”
后面那句话最终还是梗在喉中没有说完,可淑尤却明了了他的疑问。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竟然这样怀疑自己吗?这情爱可当真是贫贱的很呐。
她很想开口嘲讽,可话到嘴边,她的脑中电光火石间却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双唇在颤抖,万幸的是他背对她而站,她紧握着手心,逼迫自己放下身段,软声幽幽说道:“妾,从未背叛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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