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问道:“太医看过了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殁了?”
乌图里答道:“回皇上,太医已经看过了。禧嫔娘娘身子不适而不思饮食已有数月,近几日更是水米未进。许是因此……”
皇上闻言,怅然若失,良久不能回神。
傍晚,永和宫。
英嫔正在永和宫里与静妃叙话。
英嫔道:“静妃姐姐放心,禧嫔姐姐那边我已去看过。皇上只当她是身子不适不思饮食,所以并未追查下去,也没迁怒于她的母家。姐姐放心吧。”
青郁叹了口气,说道:“禧嫔是活活饿死的,她知道嫔妃若是自戕,皇上必会降罪于她母家。本宫曾答应任太医照顾禧嫔,可如今她可怜地殁了,本宫却不能亲自去送一送。”
英嫔道:“妹妹倒觉得禧嫔姐姐这一去,必是与任太医团聚了,他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再续前缘,必会感念姐姐当初救助的恩德。”
青郁若有所思地说道:“宫中的女人苦。真羡慕她可以早日解脱。”
英嫔被她的言语吓着了,说道:“姐姐说什么呢?这么犯忌讳的话可休要再说了。”
青郁叹惋道:“本宫当年救她们,原本也是想让她们为本宫所用,并非真心实意。可这些日子下来,人非草木……”
英嫔道:“我见姐姐今日精神不大好,早点歇下吧。我们姐妹来日再叙。”
青郁道:“也好。只是蔓常在近日如何了?”
英嫔道:“姐姐放心。他父亲曾在我爷爷麾下任甘州提督,后来因故被贬。我早就修书一封让家人代为打点。如今她父亲已复了职,蔓常在感激涕零呢。”
青郁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便好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妹妹了。”
英嫔道:“姐姐哪里的话。”
说完福了一福,起身告辞了。
青郁隔着窗子望着英嫔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时辰已经不早了,风眠、雨落于是服侍青郁换上了寝衣,又拿篦子细细地给她篦头。
风眠道:“娘娘近几日睡得不好,多蓖一蓖头或许有用。”
雨落道:“不如请齐太医过来请脉,开几副安神的药吧?”
青郁苦笑道:“不必了。只是,这永和宫如今冷得像冰窖一样,也不知能否翻身。你们跟着我,真是委屈了。我本想再过两年便给你们指一门好亲事,可惜,我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风眠、雨落跪了下来。
雨落抢先说道:“能够患难与共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娘娘莫要再说这样的客气话。”..
风眠也说道:“无宠也无不可,反倒少了很多麻烦,至于婚嫁之事,我与雨落离二十五岁出宫之期还远着呢,到时娘娘说不定早就东山再起。”
青郁将她二人扶了起来。
雨落道:“我去把安神香拿过来,娘娘早点歇着吧。”
说着便走到外殿去了。
风眠眉心一拧,压低了声音,对青郁说道:“娘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娘娘知道。”
青郁道:“什么事?说来无妨。”
风眠道:“我听说,温宪温大人与清欢小姐的孩子已然出生了,是个男孩儿……皇上还厚赐了温大人……”
青郁心中一惊,原来风眠早就看破了她的心事。
青郁强装镇定,说道:“那要恭喜他们了。如今名义上静欢是本宫的义妹。本宫不能不有所表示。你去小库房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挑拣几样好的,着人送往公主府罢!”
正说着,雨落拿着安神香进了寝殿。
风眠便不再多言。
她二人点了安神香,服侍青郁睡下了。
灯已熄灭。
寝殿里只有窗外的月华如练,隐隐地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
青郁怔怔地盯着那光亮处,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许是一个时辰,许是只有一分钟。
突然,窗棂半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青郁猛地坐起,泪流满面。
“郁儿……”温宪轻轻唤道。
她没有走上前,他也没有再往前迈步。
二人都隐隐地觉得他们被无形的东西隔绝在了这屋子的两端。
如同尘世,如同命运,如同不可预知的因果。
温宪露出凄苦的一笑,对她说:“那日失约,原是我的不是。你可有怪我?”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眼泪,却感受到她的心血,一滴一滴。
青郁说道:“没有。静欢产子,你合该在府中陪她。”
温宪道:“如果从此以后,我都不能再来,你可会怪我?”
青郁的心突然觉得释然了。
最怕他说出这句话,所以日夜焦虑。
从今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青郁柔声道:“不会。原本就应该如此。从前的一切,都是额外赚到的。我知道,那不会长久。”
霎时,温宪冲向了她。
他想冲破隔绝着他们的一切。
功名利禄、皇恩富贵,算得了什么呢?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突然停住。
一个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窗外掠去。
时间与空间再次静止了下来,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第五十回 情志不舒碎玉 遗恨难留泣血
京中,公主府。
午后,守门的小厮进来报告和硕长公主,说是宫里的静妃娘娘遣人来了。
长公主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请进来吧。”
内务府副总管乌里图进了公主府的正殿,见公主一个人端坐着,便跪下拜了拜,道:“奴才叩见和硕长公主殿下,长公主千岁吉祥。”
和硕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越来越伶俐了。前来公主府所为何事啊?”
乌里图道:“回长公主的话,宫里的静妃娘娘听说温大人与夫人喜得贵子,真是为妹妹、妹婿高兴呀!因此静妃娘娘特让奴才替她送来贺礼。不知温大人和温夫人是否在府上?请二位出来领旨谢恩吧。”
和硕长公主冷笑道:“听说静妃娘娘失了皇上的宠爱已经大半年了,永和宫也如同冷宫一般,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肯为她跑腿卖命,真是难得啊。”
乌里图笑道:“静妃娘娘向来宽仁爱下,奴才们莫不感念娘娘的恩德。为娘娘跑跑腿儿乃是小事,更何况是来公主府贺喜这种美差了。”
和硕长公主道:“温宪进宫当值未归,本宫的儿媳妇产后虚弱,不便见客。静妃娘娘有什么赏赐,就让本宫接旨吧。”
乌里图谄笑道:“长公主哪里的话!京城内外谁不知道您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忌您三分呢,更何况是妃嫔了。那就让奴才给您报一报静妃娘娘的礼。”
乌里图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将一个个红漆描金的檀香木礼盒打开。
乌里图向长公主说道:“静妃娘娘特赏赐小公子白玉圆筷、白玉如意头汤匙、白玉盘、白玉碗一套;白玉雕诗双耳杯一对;白玉雕风景双耳杯一对;和田青白玉灵芝百岁锁片一件;云龙玉瓮一件;云纹和田羊脂玉如意一对;白玉福寿桃形洗一件。礼品礼单都在这儿了,请长公主过目。”
和硕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静妃娘娘好阔气,这是把永和宫库房都搬过来了吧。”
乌里图弯着腰笑道:“长公主身份尊贵,静妃娘娘怕寻常之物长公主您看不上眼。”
长公主笑道:“那替我谢谢静妃娘娘厚赐,来人,看赏!”
乌里图领了赏钱喜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和硕长公主道:“将这些礼品拿到少夫人房里罢!”
夜晚,温宪回到府中。
一进门,守门的小厮便告知了静妃娘娘赏赐小公子一事。
温宪连忙往静欢房里去,想看看青郁都遣人送来了什么。
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满满一地的碎玉。
那些玉碗、玉碟、玉如意……全部都被摔得粉身碎骨。
静欢穿着一件雪白纱缎暗花寝衣,盘扣乃是鸡血红的颜色,正静静地坐在龙带状浮雕纹饰圆桌旁。
桌上放着一对白玉雕诗双耳杯。
静欢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回来了?”
那笑容阴寒恐怖,甚是瘆人。
温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静欢缓缓地站起身,拿起一个白玉雕诗双耳杯,对温宪说道:“我请你陪我诵诗呢!你看这白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真是上等的宝物。只是这杯上雕的句子意头不大好。”
静欢带着一丝淡淡地忧伤,轻轻的转动着玉杯,念了起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温宪心中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脏腑,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