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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 (宋昙)


  这一日天方破晓,徐三手握紫缰,身披明甲,浩浩荡荡,挥军北上。哪知待到大军行于城下之时,却不见炮火轰天,亦不见箭矢齐发,只见城门一开,便有两名女子,身着官袍,手捧诏书,缓步而来。
  徐三坐于马上,便听得那两名女子念了诏书,说是陛下黩武穷兵,嗟悔无及,如今为救城中百姓,为免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愿弃甲投戈,拱手而降,自此之后,上京都城,便由大宋统辖。而金元祯为表诚心,并未出逃,已在宫中备宴迎候,引颈受戮,只等主将赴宴,共结来缘。
  金元祯这诏书,乃是用汉文写就,言辞恳切之至,好似开心见诚,无所隐伏,大宋军中不少人听过之后,都深信不疑,面露喜色。而徐三却对这诏书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半点儿不信,心知金元祯绝不是坐而待毙之人,今朝诈降,必定留有后手。
  她勒马而立,遥望着上京城门,忍不住冷笑起来。
  无论真降还是诈降,今日这一仗,怕是打不起来了。人家都投降了,备下了美酒佳肴,自己还洗干净了等着被杀,徐三若非要再打,定会失人心而致危乱。不但城中的官民百姓,都会对此怨声载道,便连军中将士,也定会有风言风语。
  日后若是上京生乱,民变四起,那么朝中必会有小人攻讦,将这祸端扣到徐三头上。金元祯这一招以退为进,可谓是反客为主,完全令徐三陷入被动,打也不行,不打则更不行。
  而周文棠身为男子,向来无法随军出征,只能留守后方阵地,徐三便是想征询他的意见,此时也是无路相问,只能召来将士,让她回去通传。孰料便是此时,千军万马、烟尘四起之中,有一人缓缓引马上前,抬手便将那降书接了下来,这意思无疑是接受了金元祯的投降。
  此人不听主将号令,擅作主张,自然不会是军中将士,而是才来了营中没有几日的宋祁。徐三本不愿让他随军,哪知宋祁却搬出了官家的亲笔书信,说徐三若不让他上战场,那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徐三无奈之下,只好将宋祁收入军中,又命人给他送去盔甲刀枪,将他伺候得分外周全。如今宋祁接了诏书,逼得徐三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偏偏又说他不得,心中多少有些不大痛快,只得薄唇紧抿,皱眉看向宋祁。
  而那少年手握缰绳,坐于马上,手中把玩着诏书,不慌不忙,对着徐三低低笑道:“三姐,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一纸降书,非得有人接下不可。你和那姓周的,定然都疑心有诈,不敢担下这骂名,但我既然来了,我就担得起,也只有我能担!”
  他缓缓抬头,看向徐三,仿佛又忆起那年秋末,淡烟微雨之中,尚还是个孩子的他隐于柱后,看见金元祯与徐挽澜并肩候于殿外,而那个金国男人则偷偷伸手,隔着衣衫,摸了她的细腰。
  他心中不解,忍不住向她追问,而她却随便拿话儿搪塞了过去,而他,彼时竟然当真信了。
  金元祯也好,周文棠也罢,在少年的心中,都有着与旁人不同的象征意义。韩小犬、唐玉藻、狸奴之流,宋祁虽然嫉恨,却不曾放在心上,然而金、周二人却是不同。
  他们手握大权,决人生死,哪怕周文棠是个阉人,权力也使其不怒自威,令人不敢小觑。宋祁虽不愿承认,可心底却仍是生出向往——他羡慕他们,也渴望成为他们。他们是他成人之路上,必须打倒的假想敌。
  今日金元祯无论是真降还是诈降,宋祁都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仿佛自己也站在权力之巅,也拥有了可以与之匹敌的力量。这是他的成人礼,足以令他热血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了!开心!下一章争取把金国这条线完结了


第202章 一统山河际太平(二)
  一统山河际太平(二)
  徐挽澜与宋祁,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徐三深思远虑, 好谋而成, 有时难免显得姑息优柔, 妇人之仁, 而宋祁,天生便是狠愎之人、虎狼之辈, 乖戾而又贪婪。因此如今金元祯摆出鸿门宴来, 徐三不愿赴宴, 而宋祁,却是一定会赴宴。
  金元祯颁下诏书,宋祁接了诏书, 二人这一来一回,徐三便是心中迟疑,也无从反驳, 只能一声令下, 率领大军,纵马入城。而上京府中, 因祸乱交兴之故, 已是西风残照, 百业萧条, 虽有不少民众夹道聚观, 但其中大多数人都是贫寒女子,似那有钱有势的、还有那男子汉大丈夫,早就闻风而逃, 不知去向。
  似城中这般形势,徐三一路北上,早已见过不少,虽不觉得稀奇,却仍觉得唏嘘。
  她心知肚明,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来说,女尊王朝,并不是一个深得人心的政权。就目前而言,宋国之所以能征服金国,单纯靠的是武力压制,以及那效力十足的朱芎草,而非令人信服的政治制度,抑或意识形态。
  虽说是新辟疆土,但是金国这块地方,着实是个烫手山芋。放眼观去,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虽有不少小官,为了让官品再往上升个几等,而毛遂自荐,愿意来新打下来的北地做官,但那些个官阶不低的、有点儿本事的,几乎没一个愿意过来的,一个个伸头探脑,迟疑观望,只想让旁人先投石问路,试试深浅。
  攻城容易,守城却是难上加难。这北边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别的州府当官儿,当得不好,顶多也就是被贬谪他地,但在北边,若是没将官民百姓治得服服帖帖,到时候众怒难任,民变四起,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徐三思及此处,忍不住暗暗一叹。她抬起眼来,挑眉一看,便见大金宫城,已然近在眼前,虽说这制式气派,与宋朝皇宫,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层楼叠榭,飞阁流丹,与常人住处全然不同。
  徐三坐于马上,眯眼一扫,瞧着这宫城内外,不像是有重兵埋伏,姑且算是放下心来。她接着又唤来麾下副将,让他们兵分多路,按着先前定下的部署,去城中各处一一把守,如有异状,便点燃烟火,通报其余人等。
  至于徐三自己,则留下了一支精锐之师,让这些精兵猛将,跟着自己和宋祁入宫赴宴,以防枝节横生,遭了埋伏。
  而此时的宋祁,手握缰绳,骑在马背上,仰头望着宫城匾额,目光灼烈,早已按捺不下心中热血。待到徐三安排妥当之后,少年勾起唇角,意气风发,使力一夹马身,便令身下那黑髯骏马,在大道上疾驰如飞,一马当先。
  时值七月初旬,赫赫炎官张伞,啾啾赤帝骑龙。少年策马而上,一路烟尘,及至宫中正殿,遥遥便见飞檐之下,有一人身着绯袍,高冠束发,孤身而立,颇有威仪之美,似是已等候多时。那人的相貌,与宋祁记忆中一般无二,正是令他耿耿于心的金元祯。
  宋祁勒住缰绳,却又并不急着下马,而是缓缓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元祯,接着一言不发,时不时扯动缰绳,让马在庭院中不住兜来绕去,完全是在故意挑衅金元祯的威严。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檐下,相对而视,个中微妙,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而这种局面,倒也没维持多久。片刻过后,徐三便领着将士赶到,她瞥了眼金元祯,也未曾犹豫,当即翻身下马,踩着军靴,大步上前,边走边对着金元祯冷声道:
  “美酒,不必有了。歌舞,也不必有。殿下若当真求和,不如献上传国玉玺,撤下宫中护卫,再开这鸿门宴,也是不迟。”
  一语落罢,她站定在金元祯面前,直直地盯着他,当真是大马金刀,威风凛凛,颇有大将风范。
  而男人与她相对而视,却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来。此时此刻,在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愉悦感。
  啧,到底是打过仗、杀过人了,与当年那个靠嘴皮子功夫的小讼师、小幕僚、小文官相比,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若再跟前世的那个“江笛”相比,更是从内到外,从相貌到性情,几乎没有一处相似。
  他目光灼灼,有些贪婪地凝视着徐三,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缓缓说道:“徐将军信不过我?小人今日换了衣衫,改了称谓,派遣官女子献上诏书,早早便在殿前迎候,如此真心,天地可鉴。”
  男人言罢之后,又自袖中托出一朱红小匣,双手奉之,朝着徐三递了过去。徐三眯起眼来,故意不急着去接,上下打量了金元祯好一阵子,这才示意宋祁上前,接下红匣。
  到底是传国玉玺,她来经手,总不如宋祁来得名正言顺。
  而那少年,到底是心中急切,自金元祯手中接下小匣之后,看也不看徐三,两指一叩,便解下金锁,将那朱红小匣打开了来。小匣一开,便是绣着龙纹的金黄罩布,再掀了黄缎布,赫然便是玉玺映入眼帘。
  宋祁斜瞥了眼金元祯,又掂了掂玉玺,来回看了一番,这便对着徐三点了点头,意思是说金元祯给的这玉玺,大抵为真,并非作伪。徐三见状,心中疑虑不但未消,反而更有几分不安。
  她深深看向金元祯,对于眼中怀疑,毫不遮掩。而金元祯却是一派坦然,微微含笑,侧身请二人入内。徐三缓缓抬眼,视线越过金元祯,只见大殿之中,酒案高张,宫女跪地,宝妆花彩,果品味香,瞧这意思,好似当真是要设宴款待,她再收回视线,瞥了眼金元祯,干脆心上一横,负手而行,大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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